左思《招隐》魏晋南北朝山水诗鉴赏
左思
杖策招隐士,荒途横古今。
岩穴无结构,丘中有鸣琴。
白云停阴冈,丹葩曜阳林。
石泉漱琼瑶,纤鳞或浮沉。
非必丝与竹,山水有清音。
何事待啸歌?灌木自悲吟。
秋菊兼餱粮,幽兰间重襟。
踌躇足力烦,聊欲投吾簪。
汉代淮南小山《招隐士》是招唤隐逸山林的公子王孙回到人间社会。这诗的题目也是招唤隐士回来的意思,而内容则写招隐士的结果是反而被山林美境吸引了,招隐的诗人自己要隐居山林了。实际上,这是一首反招隐诗,一首山林隐居生活的赞美诗。而由于它是通过招隐变为归隐这一过程来表现的,因此显得清新别致,饶有情趣。
诗分四节,每节四句。第一节写进山招寻隐士。既然是招隐士回来,当然是抱着世俗观念进山的。因此,诗人情绪并不愉快。为了招隐士,他得拄着拐棍爬山路,而且是从古到今都荒凉的道路。山里只有洞穴,没有房屋,但却听见了山上有弹琴的声音。想来是有隐士居住的,也许不虚此行,会找到隐士。第二节便写寻找隐士。登上山冈探望,并未见有弹琴的隐士,却发现了一个美妙的天地。洁白的云彩停留在北面背阴的山冈上空,分外鲜明; 红艳的花朵映照在南边向阳的山林之中,美妍夺目; 山石间的泉水在洗漱着美玉般的山石,那么清白; 溪水里游来游去的小鱼,有的浮上水面,有的沉在水底,如此自在。这是一个鲜明美妍、清洁自在的天地。诗人被这意外的发现兴奋感动,终于恍然大悟。第三节就写自己的体验和觉悟。原来进山来听到的琴音,就是这美妙的大自然山水林木之音,不必是人为弹奏乐器的声响。而且还领会到,也不须再等待那隐士发出高歌长啸,然后再循声寻找,因为这风吹丛丛灌木的声响就是一种悲哀吟咏。诗人没有找到隐士,然而隐士的情操,隐士的音容,隐士的形象,已经在他心中涌现出来,并且溶化在他的思想感受之中,仿佛不知不觉地变为他所要寻找的隐士。所以末节就写他自己的变化。他进山带来的干粮加进了隐士服食养生的菊花,他那身士大夫穿戴,佩带了隐士标扬清高的兰花。他变成一个吃穿都隐士化了的招隐者。于是,他对这招隐任务厌烦了,对这世俗服饰嫌恶了,走得也累了,负担累赘了,索性丢掉这束缚的发簪,就在这美好山林当个隐士,轻松自在地过清高隐逸生活。
招隐变为归隐,畏惧山林变为爱好山林,这转变出自体验,有个比较。招隐使诗人从门阀官场和繁华城邑,来到隐士栖居的荒凉山林,从熟悉的生活来到陌生的环境,实际上是经历了一个将隐比仕、将山林比都邑、将淡泊清静比荣华富贵的比较过程,结果是作出新的抉择,弃仕归隐,爱山林而恶都邑,取清高而舍荣贵。实质上,这是两种生活理想和道德情操的比较抉择,山林作为清高的精神寄托和生活归宿,仕途作为污浊的物质追求和道德沦落,诗人选择了前者。因此它的艺术特点是明显的。除了结构上以首尾点出从招隐到弃仕的转变,显示中间经历转变过程,以及在遣词造句中注意点出仕隐对比之外,它最主要的特点是抒情性、议论性和概括性三者的融会一体,饱满地表现出诗人的自我形象,个性风格突出,形成前人评论所说的“风力”或“风骨”,在精神上、气概上有一种动人的力量,并不以山水自然的客观形象的美妙迷人和精致的描写艺术取胜。
首先是抒情。它每一句每一节都饱含真情。开始视山林为“荒途”,山中无住房,明显流露厌烦情绪。然后发现美妙景观,兴奋喜悦,不由自已。之后恍然有悟,感慨不已。最后爱此舍彼,情不自禁。通首贯串诗人起伏变化的真实饱满的感情。其次是议论。开始指点 “横古今”的“荒途”,嫌恶只有“岩穴”而“无结构”,便是发议论; 然后惊喜于“白云”与“阴冈”相映,“丹葩”共“阳林”齐辉,泉清石洁,小鱼自在,也是指点评论;之后自责自笑,更属议论; 最后是夹叙夹议发感慨。通首贯彻议论。第三是概括。诗歌形式要求内容必须加以艺术概括。诗人的确做到以精炼的语言,构成艺术形象,表现概括内容。正因如此,第二节山水描写,其实是高度概括的景观,并不具体;第三节写体会觉悟,其实兼用比兴,概括对比世俗遭遇,富有感慨。总起来看,这首山水诗,实质是歌咏隐逸清高之作,具有魏、晋山水诗的时代特征。魏、晋以前,山水对隐士主要是与世俗隔绝的地理条件,并不作为精神寄托对象; 东晋、南朝,山水已经成为隐逸清德的标榜,因而进一步成为具体欣赏对象,并不单纯是清高精神的体现。恰在西晋,出于对门阀士族统治的反抗,山水从避世处所变为消极对抗的手段,成为清高情操的寄托,因而对山水充满热情,借题发挥,而表现出诗人的个性,具有高于世俗的气概。正如《招隐》第二首所说:“惠连非吾屈,首阳非吾仁。相与观所尚,逍遥撰良辰。”诗人隐逸山林,既不象柳下惠那样降志辱身,也不是伯夷、叔齐那样求仁得仁,而是因为自己的志趣和习尚,因为自己认为这是一条逍遥自在的道路,比世俗高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