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灵运《登江中孤屿》魏晋南北朝山水诗|原文|鉴赏|翻译

谢灵运《登江中孤屿》魏晋南北朝山水诗鉴赏

谢灵运

江南倦历览,江北旷周旋。

怀新道转迥,寻异景不延。

乱流趋正绝,孤屿媚中川。

云日相辉映,空水共澄鲜。

表灵物莫赏,蕴真谁为传?

想像昆山姿,缅邈区中缘。

始信安期术,得尽养生年。

在晋代的玄言诗中,往往杂有一些山水描写,但这种描写常常是“道”即某种哲理的形象化。到了谢灵运,诗中模山范水的成分陡然增多,而且精心刻镂,调动了多方面的艺术手法准确地捕捉了大自然的各种形象,形成了鲜丽清新的艺术风格。从诗人的主观上来说,面对自然界的明媚风光,也许从中感悟出了某种永恒的“道”,然而这种道往往索然,而那些为悟道而写成的山水佳句却具有持久的生命力。谢灵运的诗仍然是玄言和山水的混合物,但从他以后,玄言诗就几乎全部销声匿迹了。在这个意义上,可以说谢灵运结束了玄言诗,开创了山水诗。

《登江中孤屿》是作者在永嘉时游瓯江所作。《文选》将它归入行旅类,实际上把它归入游览类也许更确切。诗的起句就很有回味。“江南倦历览,江北旷周旋”,好象作者从未到过江北,突然萌动了游兴。其实作者是先由江北而入江南的,只是当时急于欣赏江南景致,匆匆之间反而疏忽了江北,如今重返征棹,再向江北。这种绻绻于一江景色的深情,为我们展示了一种活跃脱俗的精神面貌。诗中进一步铺陈道: “怀新道转迥,寻异景不延”。景,意即时光。作者毕竟是前度刘郎了,总希望见到新异的景色,而道路偏偏曲曲折折,时光又慢慢流逝,作者此时的心情和他登绿嶂山、石室山相仿佛,于千岩万壑之中探胜寻幽,却又担心着日暮途穷。

在一番焦灼的寻觅之中,造化的美景赫然呈现在作者面前。“乱流趋正绝,孤屿媚中川”,纵横交错的水流突然在前方阻断,一座未名的孤屿千娇百媚地出现在大江之中。此时的天空,极目千里,浮云与白日交相辉映,长天与江水一样澄澈如洗。没有曲意的雕饰,没有镂彩错金的词藻,完全是一派空灵秀媚的江山风光。长天、大江、浮云、白日,这些开阔辽远的意象,没有一丝纤弱和局促,它们只一色地纯净、澄明,不掺杂一点儿忧伤。在这天水共色,云日交融的造化面前,一切人生中的欢乐、狂热、苦难、沉沦似乎都幻灭了,代之而来的是连愉悦本身都消融了的异常澹泊、旷远的心境。这是山水的灵魂,也是人的灵魂。

“表灵” 两句,看似平淡,却表现了作者对于神奇莫测的自然的错愕与迷惘。这种“山重水复、柳暗花明”的遭遇,这样一片幽美独绝而又罕为人知、有如王维诗中“涧户寂无人,纷纷开且落”的红萼一样神秘的孤屿,以及那画也画不出,道也道不明的天光云影,仿佛都是造化无尽的宝藏,而个中神韵又须以慧心来感悟。这种经验已经超出了玄言佛理,而体现了一种面对自然的神秘,人类共通的迷惘。

结尾四句,就是谢灵运所感悟的“道”。江中的孤屿仿佛是穆王与西王母欢宴的昆山,面对这浩渺仙山,自己也好象远离了尘缘。而一直不相信安期生长生之术的诗人,一下子也相信了,在这样神秀独钟、超凡脱俗的地方,他自然是可以象曹操所说的那样,“养颐之福,可得永年”了。这就是过去常说的谢诗中 “玄言的尾巴”,不过就谢灵运的创作意图来说却并不是尾巴而是结穴。他在大自然中间矜平躁释,贬谪的愤懑被溶化了。这种由欣赏进而得到解脱,无妨说是谢灵运在永嘉时期诗作中的普遍模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