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上并没有鬼。相信有鬼是一种落后的思想,一种迷信, 一种怯懦的表现。这已经成为今天的人们的常识了。
但在从前,人们并不是这样看的。许多人相信有鬼, 而且怕鬼。这是无足奇怪的。人对于自然现象和社会现象还不能科学地去理解的时候,他不可能不有各种各样的迷信。何况那时的反动统治阶级还要利用鬼神来愚弄人民,吓唬人民,巩固他们的统治呢。
今天看来, 值得我们惊异的倒不在于当时有鬼论者之多,而在于当有鬼论者占优势的时候,还是有主张无鬼论的少数派。《论语》中记载的孔子,对于鬼神就有所怀疑,有所保留。荀子在《解蔽篇》中曾经嘲笑一个“愚而善畏”、相信有鬼怪的人。汉朝的桓谭和王充,晋朝的阮瞻和阮修, 南北朝的范缜, 都抱有唯物主义的见解。他们或者认为人的形体灭亡精神就随之灭亡,或者明白地主张无鬼论。无鬼论和无神论的思想在我国历史上是像火种一样不曾断绝的。这是我们民族的智慧的不灭的光辉!对古代的不为鬼神的迷信所束缚的人,我们不能不佩服他们思想上的勇敢, 见解上的卓越。
我国过去的笔记小说的作者,很多都是喜欢谈鬼的。这自然常常是表现了这些作者还未能超脱出关于鬼的迷信。但是他们之中也有这样一些人:他们虽然认为有鬼, 却对这种大家以为可怕的鬼表示不敬,认为没有什么可怕, 并且描写了一些敢于骂鬼、驱鬼、打鬼、捉鬼的人物。这类故事是很有意义的。它们机智地反映了我国古代人民的大无畏精神。这就是我们编选的这种“不怕鬼的故事”。
我们编这个小册子, 目的不在于借这些不怕鬼的故事来说明我国古代的唯物主义的思想。我们主要是想把这些故事当作寓言、当作讽谕性的故事来介绍给读者们。如果心存怯懦,思想不解放, 那么人们对于并不存在的鬼神也会害怕。如果觉悟提高, 迷信破除, 思想解放, 那么不但鬼神不可怕, 而且帝国主义, 反动派,修正主义, 一切实际存在的天灾人祸, 对于马克思列宁主义者来说, 都是不可怕的,都是可以战胜的, 都是可以克服的。
我们开始编这个小册子,是在《人民日报》发表了 《毛泽东同志论帝国主义和一切反动派都是纸老虎》之后。毛泽东同志说: “一切反动派都是纸老虎。看起来, 反动派的样子是可怕的, 但是实际上并没有什么了不起的力量。从长远的观点看问题, 真正强大的力量不是属于反动派, 而是属于人民。”这还是1946年他在延安接见美国记者安娜·路易斯·斯特朗时说的话。在这以后,我们打败了美帝国主义支持的蒋介石,建立了中华人民共和国。在抗美援朝战争中,我们又和朝鲜人民一起打败了美帝国主义的侵略军。许多事实证明了毛泽东同志的论断。然而,怎样认识革命力量和反动力量的问题,在中国,在世界范围内,都还是一个大问题,还是有许多人没有得到解决。他们还有迷信。他们还没有解放思想,或者还没有完全解放思想。他们不知道帝国主义和一切反动派在某些时候还显得“强大”和“有力量”,在历史上说只是暂时的现象, 只是临时起作用的因素;它们的反人民的性质,它们的已经腐烂和没有前途,却是事物的本质,却是经常起作用的因素。同反动力量相反, 革命力量在某些时候还显得不够强大, 只是暂时的现象, 只是临时起作用的因素;它的进步的性质,它的获得人民的拥护和必然会胜利, 却是事物的本质,却是经常起作用的因素。因此,我们完全有理由藐视帝国主义和一切反动派, 完全有把握、有信心战胜它们。同纸老虎一样, 传说中的鬼的样子也是可怕的,但许多不怕鬼的故事却写出了它实际上并没有什么可怕。这些故事都是这样描写的:人只要不怕鬼,敢于藐视它,敢于打击它, 鬼就怕人了。不要怕鬼,这不但可以作我们在战略上藐视帝国主义和一切反动派的比喻, 而且还可以扩大这个比喻的内容:对于一切看起来似乎可怕但实际上并没有什么可怕的事物,如果我们不能破除迷信, 解放思想,对它们抱有畏惧和顾虑, 都可以叫做是“怕鬼”, 都是同怕鬼一样可笑的事情。
世界上并没有过去的故事里所说的那种鬼, 但是世界上又确实存在着许多类似鬼的东西。大而至于国际帝国主义及其在各国的走狗,现代修正主义,严重的天灾, 一部分没有改造好的地主阶级分子资产阶级分子篡夺某些基层组织的领导权, 实行复辟,小而至于一般工作中的困难、挫折等等, 都可以说是类似鬼的东西。帝国主义、反动派、修正主义等等, 它们同鬼有不同之点:它们是实际存在的, 而鬼是并不实际存在的。但是, 它们同传说中的鬼又有共同之点:就是它们总要为祟,总要捣乱,总要引起麻烦;就是它们或者穷凶极恶, 面目狰狞, 或者形容妖冶, 狐媚惑人;就是它们都会迷、会遮、会吓,其变化多端和诡异的程度, 可以使过去的故事里的鬼相形见绌;而最重要的,就是它们同传说中的鬼一样,看起来似乎可怕, 实际上并没有什么可怕。有些人对它们发生畏惧之心,也同怕鬼一样,都是由于思想落后, 由于没有解放思想,破除迷信, 由于主观认识不符合客观实际而来的怯懦。彻底扫除这种落后的“怕鬼”思想, 对于每个革命者来说,是严重的斗争任务。还有一种“半人半鬼”的人,他们不是被改造为完全的人,就会走到成为完全的“鬼”。当着他们还是“半人半鬼”的时候,他们的反动的一面也是会同其他“鬼类”一样总要为祟,总要捣乱。读一读过去的不怕鬼的故事, 大家来提倡不怕鬼的精神, 是大有好处的。
彻底的辩证唯物主义者,真正的无产阶级的革命者, 当然比过去的故事里的那些不怕鬼的人更加高明。他们清楚地知道, 不管国际国内反动势力表面上多么强大,终究挡不住具有雷霆万钧之势的历史车轮。历史和现实生活的规律总是正战胜邪,真战胜伪,善战胜恶,美战胜丑,新生的革命力量战胜腐朽的反动力量,被剥削被压迫的人民战胜剥削者压迫者, 先进战胜保守。所以, 在彻底的辩证唯物主义者、真正的无产阶级的革命者看来,世界上什么都不可怕。帝国主义,反动派,修正主义,被打倒的阶级实行复辟或企图复辟,特大的天灾, 以及一般工作和斗争中的困难、挫折等等,一切都不可怕。在全体上, 在战略上, 对这一切完全可以而且必须加以藐视。对于敌人、对于阻碍我们前进的事物不敢藐视,被帝国主义和反动派吓破了胆, 或者在困难和挫折面前低头屈膝, 那就是20世纪里的怕鬼的人。
我们选的这些故事,很多都是正面描写人的勇敢, 不怕鬼怪。选自 《夷坚志》的《漳州一士人》, 里面的那个人物就什么怪异都不怕。他讲得很好: “天下无可畏之事,人自怯耳。”选自 《阅微草堂笔记》的《鬼避姜三莽》, 里面的那个人物听人讲到一个捉鬼的故事,就天天晚上潜行在坟墓间,像猎人等待狐狸和兔子一样,准备捉鬼;然而却一直没有碰到鬼。这个故事的作者的评论也不错。他说: “三莽确信鬼可缚,意中已视鬼蔑如矣, 其气焰足以慑鬼, 故鬼反避之也。”选自《子不语》的《陈鹏年吹气退缢鬼》,这个故事写得有些阴森。它描写缢鬼“耸立张口吹陈,冷风一阵,如冰。毛发噤齘,灯荧荧青色将灭”。但接着的一段叙述却有意思。陈鹏年这时想: “鬼尚有气,我独无气乎?”于是他鼓气吹鬼, 鬼最后被吹得如轻烟散尽。选自《金壶七墨》的《陈在衡》, 里面的一个鬼作了这样的诚实的自白:“鬼实畏人。”这很像是这些故事的总结。我们对于国际国内一切反动势力, 对于天灾人祸, 对于一切表面上可怕但实际并没有什么可怕的事物, 不是都应该有这样的气概吗?难道它们有气,我们反而没有气吗?难道按照实际情况, 不是它们怕我们,反而应该是我们怕它们吗?难道我们越怕“鬼”,“鬼”就越喜爱我们,发出慈悲心,不害我们,而我们的事业就会忽然变得顺利起来,一切光昌流丽,春暖花开了吗?
有些故事同样是表现不怕的精神,却写得很有风趣。出自南北朝的《幽明录》的《阮德如》就是一例。阮德如在厕所见到了一个鬼,他心安气定地笑着对它说: “人言鬼可憎,果然!”鬼就羞惭而退了。这个故事写得简短有味。也是选自《阅微草堂笔记》的《曹竹虚言》,里面那个不怕鬼的人看见鬼披发吐舌, 变作吊死鬼的样子来吓他。他笑着说:“犹是发,但稍乱;犹是舌,但稍长:亦何足畏!”鬼又把它的头取下来放在桌子上。他仍然笑着说: “有首尚不足畏,况无首耶!”于是鬼就技穷了。从《聊斋志异》的《青凤》中节录的《耿去病》, 里面描写的对付鬼的办法更妙:
生乃自往,读于楼下。夜方凭几,一鬼披发入,面黑如漆,张目视生。生笑,染指砚墨自涂,灼灼然相与对视。鬼惭而去。
国际国内的反动势力是比鬼还不知道羞耻的。然而我们有时候也必须学耿去病的办法, 即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并不是为了引起它们的惭愧, 而是这可以使它们无可如何, 知难而退。
毛泽东同志在第三次国内革命战争时期提出的“一切反动派都是纸老虎”的论断,在精神上武装了全国人民,加强了全国人民的胜利信心,在人民解放战争中起了极其伟大的作用。在今后反对帝国主义和争取世界和平的斗争中, 在最后战胜国内反动阶级残余力量、争取建成社会主义伟大国家的伟大斗争中,毛泽东同志的在战略上藐视敌人的思想继续鼓舞着我们,使我们同样会取得伟大的胜利。毛泽东同志的这个在战略上藐视敌人的思想,总是同在战术上重视敌人的思想一起提出来的。远在1936年写的《中国革命战争的战略问题》中,他就说过:“我们的战略是‘以一当十’,我们的战术是‘以十当一’,这是我们制胜敌人的根本法则之一。”在1948年写的《关于目前党的政策中的几个重要问题》中, 他更为详尽地指出:我们在全体上, 在战略上,应当轻视敌人,反对对敌人的力量估计过高;但在每一个局部上, 在每一个具体斗争问题上, 却又决不可轻视敌人, 相反,应当重视敌人。他说: “如果我们在全体上过高估计敌人力量, 因而不敢推翻他们, 不敢胜利, 我们就要犯右倾机会主义错误。如果我们在每一个局部上, 在每一个具体问题上, 不采取谨慎态度, 不讲究斗争艺术,不集中全力作战, 不注意争取一切应当争取的同盟者(中农, 独立工商业者, 中产阶级, 学生、教员、教授和一般知识分子, 一般公务人员, 自由职业者和开明绅士), 我们就要犯‘左’倾机会主义错误。”毛泽东同志的这个思想是在中国长期的革命斗争中经过反复考验的经验的总结。他把异常复杂的革命的战略和战术问题用这样简明的语句表达出来,作为我们在革命斗争中的一条根本指导原则,这是马克思列宁主义的高度的理论的概括。
为什么我们对于敌人既要在战略上藐视又要在战术上重视呢?毛泽东同志在1958年12月中共中央政治局武昌会议上给我们作了透彻的说明。他指出这是因为世界上一切事物无不是对立的统一, 无不具有两重性。帝国主义和一切反动派也有两重性,它们是真老虎又是纸老虎。从本质上看,从长期上看,它们是纸老虎, 因此我们应当在战略上藐视它们。从它们吃了成百万成千万的人而且今后还会吃人上看,它们又是真老虎, 因此我们又应当在策略上在战术上重视它们。这就说明了我们的革命理论的辩证法,我们的战略、策略和战术的辩证法,正是客观事物的辩证法的正确反映。正因为我们的理论,我们的战略、策略和战术,正确地反映了客观事物的规律, 然后我们才能够战无不胜。同对待敌人一样,我们对待工作中的困难和挫折也必须既在战略上藐视, 又在战术上重视。一切革命工作中的困难和挫折,都不过是暂时的现象, 都不过是前进道路上的阻碍和曲折, 都是可以克服、可以扭转的,事物总是在一定的条件之下通过斗争同它的对方交换位置, 向着它的对方的地位转化的。在进行着翻天覆地的革命事业的人们的面前, 革命工作中的困难和挫折都是十分渺小的存在。从这点上说,我们完全应当藐视它们。然而我们又必须正视它们,认真地研究它们,从其中取得必要的经验教训, 并且寻找出克服和扭转的有效办法, 坚决贯彻执行, 然后才能战胜它们,顺利前进。从这点上说, 我们又应当重视它们。
我们这里选的不怕鬼的故事,都是着重描写人的勇敢,描写他们对于鬼怪无所畏惧, 而且敢于打击它们, 因之或许更多地表现了战略上藐视的精神。但其中有些故事也是可以用来说明战略上藐视和战术上重视的密切结合的必要的。这个小册子的第一篇, 出自 《列异传》的《宋定伯捉鬼》, 写得很有兴味,也很有意义。你看这个年少时就敢于捉鬼的人, 他不但胆大, 而且是心细的。他不但夜行遇鬼, 毫不畏惧,精神上完全处于主动的地位,而且善于根据具体情况采取适当的办法, 使他遇到的鬼从头到尾都在他的掌握之中。最初,鬼问他是谁,他就麻痹它,说“我亦鬼”。鬼建议两人轮流背着走。鬼发现他太重,疑惑他不是鬼。他又一次地麻痹它说: “我新鬼, 故身重耳。”他们过河,鬼涉水无声,他却有声。鬼又怀疑了, 问他“何以作声?”他第三次麻痹它:“新死不习渡水故耳。勿怪吾也。”他不但一直使鬼为假象所迷惑, 而且还从它的口中探听出来了制服鬼的办法。他说他是新鬼, 不知道鬼畏忌什么。鬼告诉他:“唯不喜人唾。”后来鬼变成了羊,他就用唾沫唾它,使它不能再变化逃走。这个鬼就是这样终于为他所捕获了。这个故事不正是表现了这个捉鬼的人不但在整个精神上藐视鬼, 而且在具体对待它的时候又很谨慎、很有智谋吗?
从《聊斋志异》选出的《妖术》,也有同样的内容。这个故事里的于公, 不相信街上的算卦人说他三天就要死的预言, 没有受到讹诈。但他回去以后,并不是毫无警惕的。到了第三天,他静坐在屋子里看究竟有什么事情发生。白天过去了, 到了晚上,他便关门点灯,带剑坐着等待动静。那个会妖术的算卦人果然派一个荷戈的“小人”来杀害他,他用剑砍断了它的腰,原来是一个纸人。接着又一个狰狞如鬼的怪物来了,他用剑砍断了它, 原来是一个土偶。后来又来了一个高与檐齐的巨鬼,它一推窗子,墙壁都震动得要倒塌的样子。于公怕房塌被压,就开门出去和它搏斗。因为他会武术,这个巨鬼终于被他打败了, 原来是一个木偶。如果这个于公不是既对妖术和鬼怪无所畏惧, 同时又充分加以警惕, 而且有武器和武术的准备,他不是就会被那个算卦人派来的鬼怪所杀害吗?他又怎样还能揭穿那个算卦人的妖术, 并且最后给以应得的惩罚呢?
这个小册子里含有这样的内容的故事还有,不过不如这两篇情节较为复杂曲折, 我们就不一一举出了。这些故事都说明了这样的道理:总的说来,鬼并没有什么可怕, 人是完全能够打败它、制服它的。但对于每一个具体的鬼,对于每一个同鬼相周旋的具体的场合,人又必须采取谨慎态度,必须有智谋, 然后才能最后取得胜利。这个道理是含有深刻的意义的。虽说世界上并没有鬼,我们古代的传说和迷信既然把鬼描写成为一种能够害人的东西,这些故事的作者就会根据人在实际生活中的经验,根据人同有害的事物作斗争的经验,这样去虚构他们的故事,并从而表现出这样的道理。当然,如果没有毛泽东同志的高度的理论上的概括,如果没有他的思想的指引,我们读这些故事是不容易看出这样的意义和教训的。
早在41年以前, 当中国还是魔鬼当道、魑魅横行的时候, 毛泽东同志所主办的《湘江评论》创刊号就向中国人民发出号召: “什么不要怕?天不要怕, 鬼不要怕, 死人不要怕, 官僚不要怕, 军阀不要怕, 资本家不要怕。”这是何等振奋人心的大无畏精神! 一切马克思主义者, 一切以改造世界为己任的革命人民,都应该具有这种崇高的风格和革命的气魄, 彻底破除迷信,解放思想,做一个天不怕地不怕的硬汉,做一个既有冲天干劲又有科学分析精神的智勇双全的人!
这本书从1959年春季全世界帝国主义、各国反动派、修正主义组织反华大合唱的时候,就由中国科学院文学研究所着手编辑, 到这年夏季即已基本上编成。那时正是国内修正主义起来响应国际修正主义、向着党的领导举行猖狂进攻的时候,我们决定将本书初稿加以精选充实,并决定由我写一篇序。世界上妖魔鬼怪还多得很,要消灭它们还需要一定时间;国内的困难也还很大, 中国型的魔鬼残余还在作怪,社会主义伟大建设的道路上还有许多障碍需要克服, 本书出世就显得很有必要。当着党的八届九中全会于1961年1月作出了拥护莫斯科会议声明的决议和对国内政治、经济、思想各方面制定了今后政策, 目前条件下的革命斗争的战略战术又已经为更多的人所了解的时候,我们出这本《不怕鬼的故事》, 可能不会那么惊世骇俗了。
1961年1月23日
(本文录自《何其芳文集》第6卷,人民文学出版社,1984年6月版。)
赏析 中国古代文人笔下,常涉及鬼怪妖异,除偶有隐喻或讽刺外,多属荒诞无稽之谈。而从历代笔记、小说中编选的《不怕鬼的故事》,却有着极其严肃的政治企图,这件充满矛盾的事实本身就是具有鲜明时代特征的现象。1959—1961年中国科学院文学研究所编辑和出版《不怕鬼的故事》的前后,正值国内三年困难时期,许多地方出现大饥荒。大跃进、人民公社化的后遗症十分严重,可是1959年庐山会议后纠“左”被扭成批右,并进而虚构矛盾, 夸大敌情,忙于内外并举,全面出击。何序说得明白,这本书是在“世界上妖魔鬼怪还多得很”、“中国型的魔鬼残余还在作怪”的形势下,适应反帝反修的需要才问世的。
那几年,国内思想战线上的任务是破除迷信,解放思想,以阶级斗争为纲,做好各项工作。1960年,“毛选”4卷出版,学习和宣传毛泽东思想越来越成为全国人民政治生活中的一件大事。对许多社会现象和问题,都要求在毛泽东思想指导下去观察和分析,或者上纲上线,把它们提到毛泽东思想的原则高度。文艺、教育、新闻出版等,一步步被纳入轨道,赋予普及毛泽东思想的神圣使命,使之成为政治斗争的舆论工具。何序把古代一些零星的异闻杂录,最后归结到毛泽东关于“帝国主义和一切反动派都是纸老虎”的著名论断以及“战略上藐视敌人,战术上重视敌人”的指导思想,正是本着这种精神进行的, 充分体现出那一时代的风尚。不过,这个说“鬼”的选本能够出版并为社会所接受,也表明当时的舆论环境尚未严酷到几年后那样容不得舞台上出现任何“鬼魂”的程度。
何其芳是位名家。序文注重逻辑性,条理连贯,论析周详,在表述上顺达晓畅,清澈澄明,如一泓春水。作者有几副笔墨,早年的抒情散文和诗歌写得蕴藉、绮丽而飘逸,而他的说理文字,又总是力求清新、透辟,脱尽铅华,一切是那么平易、纯净,不故作高深,也不留赘疣和杂质。后期的这篇序文有一种炉火纯青的风格。
感到不足的是,序文材料和观点、论据和结论之间缺乏内在的有机联系,某些简单例子不大能说明问题。本来,在正常情况下,观点是从材料中提炼出来的,水到渠成才会使人信服。如果反其道而行之,为了宣传某个现成的政治观点或理论,搜罗一些不相干的材料加以印证,那就很难恰到好处。就像一个小孩穿上大人的礼服,显出空荡荡、一本正经的模样,会使人产生不伦不类之感。对于为政治宣传而写的文学评论文字,这个缺点很难避免,那是先天带来的隐患,同序作者的水平、功力没有多大关系。
这篇序文很有代表性,值得一读。但我想,不同时代的读者看过这个选本,如序文所说“把这些故事当作寓言、当作讽谕性的故事”,会有别样的解读,如果有必要的话,也可以写出多篇不同的评论文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