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不自立②,荏苒遂洎③今。兹盖古人学成之年,而吾碌碌尚如斯也, 不其戚④矣!
继是以往,人事日纷,德慧⑤日损,下流之赴,抑又可知。夫疢疾⑥所以益智,逸豫⑦所以亡身。仆以中才⑧而履安顺,将欲刻苦而自振拔,谅哉!其难之欤?作五箴以自创⑨云。
(光绪二年传忠书局刊本《曾文正公全集》)
注释 ①五箴——指曾国藩所作的《立志箴》、《居敬箴》、《主静箴》、《谨言箴》和《有恒箴》五篇箴文。②自立——依靠自力有所建树。③洎(ji)——及,到。④戚——忧患,悲伤。⑤德慧——道德智慧。⑥疢(chen)疾——久病,引申为灾患。《孟子·尽心上》:“人之有德慧术知者,恒存乎疢疾。”疢,泛指病。⑦逸豫——安乐。《新唐书·伶官传论》:“《书》曰:‘满招损,谦受益。’忧劳可以兴国,逸豫可以亡身。” ⑧中才——中等才能。⑨自创——自我惩戒。
赏析 本文是曾国藩写在他的《立志箴》、《居敬箴》、《主静箴》、《谨言箴》、《有恒箴》五篇箴文前的一篇小序, 旨在说明创作《五箴》的原因。
序文开篇即道:“少不自立,荏苒遂洎今”,淡淡写来似乎只是在客观地叙事,然细品之下,那种时光荏苒、年华易逝的惋惜之情和老大无成、虚掷年华的痛悔之情溢于言表。时间流变感与人生苦短的感伤几千年来一直是弥漫于中国文士心中一片挥之不去的阴影,对时光飞逝、人生短暂的思虑也就成为中国文人笔下一个永恒的母题,在一代又一代的诗文曲赋中不断得以体现。曾国藩的这种伤时情结也正是中国文化传统中的一种心理积淀。作者对已逝的时光有一种追悔莫及的感伤, 由伤时而伤己,感伤自己在“古人学成之年,而吾碌碌尚如斯也”。作者在写作此序时已过而立之年,他有感于一些前人在自己这般年龄已成就斐然,卓有建树,而自己却碌碌度日,学业荒驰。行文至此,作者发出了“不其戚矣”的痛心疾首的浩叹。他的感叹,如此深沉而又无奈,读来令人神颓心悸。这种伤时悔己的情绪很自然地让人忆及汉乐府《长歌行》中为世人熟稔的诗句: “百川东到海,何时复西归。少壮不努力,老太徒伤悲。”个中情愫显然是相通的。
人生苦短、岁月不再的忧虑使得一部分文人沉溺于人生享乐,他们“昼短苦夜长,何不秉烛游”,纵情于声色犬马、歌榭楼台。同时,它也如一条鞭子时时促励着那些有志向有抱负的文人紧紧把握住有限的人生,勤勉奋进以建功立业。作者久有鸿鹄之志,他要刻苦振拔以求有所作为,但他又有感于“人事日纷,德慧日损”,对未来充满担忧。他清醒地认识到时不我待,当及时努力,诚如他在《立志箴》中所言, “往者不可追,请从今始”,欲建功立业必得自约自律,勤谨自力,加强自我修养,因言“疢疾所以益智,逸豫所以亡身。仆以中才而履安顺,将欲刻苦而自振拔”。苦难正犹如生命里的玫瑰,它不会将强者压垮,只会增加人生的阅历和智慧,而安逸享受则会消磨人的意志,泯灭自身。身处“安顺”之时,必须常怀忧患意识,居安思危,正所谓“生于忧患,而死于安乐”,因此他作“五箴”以自警自箴。
事实上,曾国藩一生孜孜矻矻读书作文,勤勉为人,正像西江若翁在《曾文正公全集序》中所言:“曾国藩生平致力于克己功夫。于书无所不读。自幼入学,以至弥留之前一时,无一日不读书,无一日不作文。事必躬亲,奏必亲撰,从不肯荒疏懈怠。”“生平以探讨事理,贯通群经为业,尽毕生之力,虽酷寒盛暑,军中闱内,未尝少辍。”曾国藩之所以能建功立业,个中原由从此语与《五箴》中或可窥见一斑。
文章体制虽短,但意蕴深长。辞章不施藻绘,质朴平易,真情真语,字浅而情深。王弢在评价曾国藩文风时云:“文主庐陵,故体裁峻洁,而不尚辞藻。”( 《重刻曾文正公集序》)借以评价此序,也是颇为妥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