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书者,丛脞①之书也。丛脞,犹细碎也。细而不遗大,可知其所容矣。
自乾符六年②春,卧病于笠泽之滨。败屋数间,盖蠹书十余箧。伯男③儿才三尺许长,毁齿④犹未遍。教以药剂象梧子大小外,研墨沌笔供纸札而已。体中不堪嬴耗,时亦隐几强坐。内壹郁⑤则外扬为声音,歌、诗、颂、赋、铭、记、传、序,往往杂发。不类不次,混而载之,得称为丛书。自当缓忧之一物,非敢露世众耳目。故凡所讳中,略无避焉。
笠泽,松江之名。
(“四部丛刊”本《甫里先生文集》)
注释 ①脞——琐细。②乾符六年——公元879年。乾符:唐僖宗年号。③伯男——大儿子。④齿——此指掉乳牙。(hui),同“毁”。⑤壹郁——忧闷。
赏析 唐朝末年,国家整体形势急剧恶化:“阍寺专权,胁君于内,弗能远也;藩镇阻兵,陵慢于外,弗能制也;士卒杀逐主帅,抗命自立,弗能诘也;军旅岁兴,赋敛日急,骨肉纵横于原野,杼轴空竭于里闾”。(《资治通鉴》唐记六十)陆龟蒙生逢此时,早年曾一度试图通过中第任官,拨乱反正。一试不中后,他多所感悟,便抽身退步,到松江之畔的甫里,过起了隐居生活。不过,像他这样通晓《六经》、精熟《春秋》、心怀天下而又颇有文才的人,是不可能真正成为“江湖散人”的。既然难以“立功”, 只有转而“立言”,大量的作品就这样产生了。陆龟蒙对这些作品进行了整理,结为《笠泽丛书》。这篇序文对有关的情况进行了说明。
序中有几句话值得特别注意。“细而不遗大”:是说文章多取自日常家居琐屑之事,但其中包蕴着重大的事理。比如《禽暴》、《记稻鼠》由动物残害庄稼入手,借物抒情,从天灾论及人祸;《蚕赋》虽用曲笔,斥责官吏盘剥人民的含义仍十分明显。“内壹郁则外扬为声音”:既是韩愈“不平则鸣”(见《送孟东野序》)观点的形象表述,同时也表明作者难以抑制的悲愤情怀不吐不快的心志;“往往杂发,不类不次”:主要不是指各种文体的编排特点,而是指作者冲破了文体的传统规制,大量运用古文(散体文)笔法状物抒情。比如碑、赋、铭、赞等文体,骈语占有很大比例,而作者却有意改变了这种状况。像《野庙碑》一文,从内容到形式完全变换了碑文的程式。这种举措堪称作者的创举,是对散文发展的重大贡献。“凡所讳中,略无避焉”:是指作品具有强烈批判现实的特征。他的文章,或用寓言,或借历史,或举琐事,都做到了见解深刻、犀利尖锐、一针见血、切中时弊。他的散文和罗隐、皮日休的一样,成为投向黑暗现实的匕首与投枪,成为“一塌糊涂的泥塘里的光彩和锋芒”(鲁迅语)。
这篇序文,可看做陆龟蒙散文或晚唐小品文的“说明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