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年一月二日作
哎呀!自然底太失管教的骄子!
你那内蕴的灵火!不是地狱底毒火,
如今已经烧得太狂了,
只怕有一天要爆裂了你的躯壳。
你那被爱蜜饯了的肥心,人们讲,
本是为滋养些嬉笑的花儿的,
如今却长满了愁苦底荆棘——
他的根已将你的心越捆越紧,越缠越密。
上帝啊!这到底是什么用意?
唉!你(只有你)真正了解生活底秘密,
你真是生活唯一的知己,
但生活对你偏是那样地凶残:
你看!又是一个新年!——好可怕的新年!——
张着牙戟齿锯的大嘴招呼你上前;
你退既不能,进又白白地往死嘴里钻!
高步远跖的命运
从时间底没究竟的大道上踱过;
我们无足轻重的蚁子
糊里糊涂地忙来忙去,不知为什么,
忽地里就断送在他的脚跟底……
但是,那也对啊!……死!你要来就快来,
快来断送了这无边的痛苦!
哈哈!死,你的残忍,乃在我要你时,你不来,
如同生,我不要他时,他偏存在!
【导读】
为何而活,为何而死
“十一年”,指民国十一年,即一九二二年。诗中的“他”,指死神。
如同鲁迅的小说《铸剑》一样,此诗也是满纸漆黑、死亡逼人,大有与丑恶世界一撞而尽的悲绝。
此诗写于该年的一月二日,但其中没有对崭新一年的期待,只有绝望的悲声。“好可怕的新年!——/张着牙戟齿锯的大嘴招呼你上前;/你退既不能,进又白白地往死嘴里钻!”
丑恶很强大。诗人觉得自己的躯壳“要爆裂了”。本是渴望爱与美的心灵,却被扭曲:“你那被爱蜜饯了的肥心,人们讲——/本是为滋养些嬉笑的花儿的,/如今却长满了愁苦底(的)荆棘。”
世界很强大,“我们无足轻重的蚁子/糊里糊涂地忙来忙去,不知为什么,/忽地里就断送在他(它,此指死神)的脚跟底。”
中国诗人——尤其古典诗人——多是讴歌生之留恋,几乎无人直面死神,所以,我们可以想象此诗在当时惊世骇俗之效应。
鲁迅让《铸剑》中的黑衣人与楚王同归于尽,闻一多也完成了一次痛快淋漓的思想对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