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官军收河南河北·杜甫》原文与赏析

杜甫

剑外忽传收蓟北,初闻涕泪满衣裳。

却看妻子愁何在,漫卷诗书喜欲狂。

白日放歌须纵酒,青春作伴好还乡;

即从巴峡穿巫峡,便下襄阳向洛阳。

杜甫写此诗时正客居梓州(今四川三台市),梓州在剑门关南,故曰“剑外”。当时“安史之乱”已延续七八年之久,杜甫流落剑南时无时不盼望战乱早日平息,好能返回故乡洛阳安居。“收河南河北”,指收复黄河南北被叛军占领的地方,特别是河北(即蓟北),本为叛军老巢,今亦收复,则战乱可最终平息矣。此诗即写得到这一消息时刹那间的狂喜情态和心理活动。

前四句写听到好消息时所表现出来的喜极欲狂之情态。“忽传”,因久盼不能如愿,心中已不作希望,今骤得好消息,故曰“忽传”。因是“忽传”,心中毫无准备,而此好消息又本是无时不盼者,故初一闻之,不禁为之“涕泪满衣裳”。此涕泪因“喜闻”而起,当然非伤心之泪,正反映出欢喜已达极点。于是转过头去看看老妻稚子,他们随自己漂流在外,平日愁眉苦脸,今日又如何呢? “愁何在”,愁眉苦脸不见了,一派喜气洋洋的神色。诗人随手卷起诗书来,卷呀卷,手如旋风,神情则欣喜至于欲狂。“漫卷”者,漫不经心,随手乱卷之意。此乃下意识动作,但这动作却从盼望已久的心情来,早就盼望有这么一天,卷起诗书,收拾行装,载歌载舞,登上返乡之路。以上四句,把“初闻”好消息时的情态写尽,于是用下四句写心中所想。好消息来了,不正应该庆贺一番吗?今当春天,又是白日,应该放声高歌,开怀畅饮。酒一饮完,便可打点行装上路,有明媚之春光作伴,还乡大快意事也。心想还乡,还乡之意识即在头脑中流动起来:从涪江乘舟南下进入长江,再从巴峡穿过巫峡(三峡之一,举其一以代其三),到达江陵。然后转陆路,直向襄阳,奔往洛阳。“穿”,穿过也,喻舟行迅疾; “下”,往也,喻行走迅疾。见当时心情之急切。这两句是一幅归乡意识流的卷轴,巧妙地把几个地名用动词和介词、副词连结起来,真实地再现了那一刹时的内心活动。这四句纯是写内心活动,内心活动是一刹时之事,故诗句写来,亦极迅疾,笔随意动,遣词造句,如颗颗明珠飞动闪耀,几至于使人眼花缭乱矣。

说喜者云喜跃,此诗无一字非喜,无一字不跃。其喜在“还乡”,而最妙在秉笔直写还乡之路,他人决不敢道。(王嗣奭《杜臆》卷五)

杜诗强半言愁,其言喜者,惟寄弟数首及此作而已。言愁者,使人对之欲哭。言喜者,使人对之欲笑。盖能以其性情达之纸墨,而后人之性情,类为之感动故也。又: “青春作伴”四字尤妙,盖言一路花明柳媚,还乡之际更不寂寞。四字人演作一联,未必能佳也。(黄生《杜诗说》)

一气流注,不见句法字法之迹。对结自是落句,故收得住。若他人为之,仍是中间对偶,便无气力。(沈德潜《唐诗别裁》)

八句诗,其疾如飞。题事只一句,余俱写情。得力全在次句,于神理妙在逼真,于文势妙在反振。三、四,以转作承。第五,仍能缓受。第六,上下引脉。七、八,紧申“还乡”。生平第一首快诗也。(浦起龙《读杜心解》卷四)

《闻官军收河南河北》,喜事也。“剑外忽传收蓟北”,今人动笔,便接“喜欲狂”矣。忽拗一笔云:“初闻涕泪满衣裳。”以曲取势。活动在“初闻”二字,从“初闻”转出“却看”,从“却看”转出“漫卷”,才到喜得还乡正面,又不遽接还乡,用“白日放歌”一句垫之,然后转到还乡。收笔“巴峡穿巫峡”、“襄阳下洛阳”,正说还乡矣,又恐通首太流利,作对句锁之。即走即守,再三读之思之,可悟俯仰用笔之妙。(施补华《岘佣说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