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远
轻轻没后更无筝,玉腕红纱到伍卿。
座客满筵都不语,一行哀雁十三声。
李远在唐文宗大和五年(831)进士及第,担任过几任州刺史,官终御史中丞。他最有名的诗句是“青山不厌三(一作“千”)杯酒,白日惟消一局棋。”《赠筝妓伍卿》是他现存的一卷诗中写得较好的一首。
“筝妓”是指弹筝的乐妓。筝是古代秦地的乐器,向来被视为“秦声”。这是一种拨弦乐器,上圆、下平、中空,隋代以前有五弦、十二弦不等,唐宋时教坊用筝都是十三弦,用鹿角或银甲弹拨。据说由于弹拨时发出“筝筝”的声音,因而取名叫“筝”。唐时官府与贵族之家蓄有各种乐妓,酒宴上常以歌舞助兴。刘禹锡在李司空席上观妓,万楚于端阳节友人家观妓,都留下过好诗。李远这首诗,从第三句看来,是他在宴席上听了伍卿弹筝后写下的。
前两句写到的“轻轻”、“伍卿”,都是不见于载籍的弹筝高手。诗人说,轻轻去世以后无人为继,直到伍卿出现,这种情况才有所改变。其实稍稍查阅一下有关资料便可知道,隋代以前善筝的,有郝善、桓野王、谢仁祖、辛宣仲等人。入唐,在李远之前有李青青、龙佐,与李远同时有常述本、史从、李从周。李从周是李青青的孙子。可见筝并未绝响。但是诗人却将众多名家推过一边,只拈出轻轻、伍卿两人,且把眼光落到伍卿身上,对伍卿的确可说推崇到极点了。“玉腕红纱”,意思是皮肤光洁、白嫩,穿着纱衫,说的只是伍卿身影的一部分。但对这部分的渲染(“玉”的“腕”,“红”的“纱衫”),却引出读者对全体的联想,透过这四个字,展示在读者眼前的是一个婉而媚、端而丽的弹筝女子的形象。这两句文气从上贯下,从这四个字,又可推知轻轻也是一个女子,连类而及,轻轻也可能是一个乐妓。“轻轻”的名字也容易使人联想起乐妓的身份——唐代乐妓不少是取叠字作名字的,如“举举”、“苏苏”、“连连”、“住住”等。
一二句说人,三四句转而说筝。写乐音的动听,不外乎两种方法。一种主要是正面摹写,如白居易之写商人妇弹琵琶,韩愈之写颖师弹琴。另一种主要是从效果上写,如钱起之写湘灵鼓瑟,以及李远这后两句写弹筝。“座客满筵都不语”一句,使人联想起听筝以前筵席之上觥筹交错、谈笑风生的景象。而在系爪调弦以后,筝音响起,苦调凄凄,“一行哀雁十三声”,十三弦上似见一行哀雁飞出,满座喧哗之声突然听不见了。一个“满”字、一个“都”字,囊括了凝神屏息的全体座客。而十三弦之动人,在于一个“哀”字。音乐形象是“雁”而非其他,大概与所弹奏的曲子有关。张祜《听筝》: “十指纤纤玉笋红,雁行轻遏翠弦中。”吴融《李周弹筝歌》: “雁字斜行近御筵,锵金戛羽凌霏烟。”结合李远这两句诗来看,当时很可能有流传颇广的《归雁操》之类的筝曲。这两句写筝声,只写了一个简单的音乐形象(“一行哀雁”);夸赞筝声之动人,只写了满座不语。然而,这简淡的笔墨,这无声的嗟赏,无言的评价,直抵得上一篇洋洋洒洒的赞词。
前人论绝句的含蓄艺术,有“本面不写写对面、旁面”(刘熙载《艺概·诗概》)之法。《赠筝妓伍卿》写人不写脸面,不画眼睛,只揭出弹筝时最易上眼的“玉腕红纱”,写弹筝并不就筝本身穷形尽相,却从听众一方款款写出,用的都是从对面、旁面见出本面的透过一层的写法。只二十八个字就把一篇“伍卿颂”写得如此出色,这是不能不归功于这一具有长久生命力的表现方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