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益·长干行》原文与赏析

《李益·长干行》原文与赏析

李益

忆妾深闺里,烟尘不曾识。

嫁与长干人,沙头候风色。

五月南风兴,思君下巴陵。

八月西风起,想君发扬子。

去来悲如何,见少离别多。

湘潭几日到?妾梦越风波。

昨夜狂风度,吹折江头树。

渺渺暗无边,行人在何处?

好乘浮云骢,佳期兰渚东。

鸳鸯绿浦上,翡翠锦屏中。

自怜十五余,颜色桃花红。

那作商人妇,愁水复愁风!

此诗与李白的《长干行》,犹如出自同一作家之手的姊妹篇。两诗不仅抒写方式相同,而且诗的风格和情致也一致。因其“设色缀词,宛然太白” (《唐诗别裁集》),此诗竟被编入李白集中,可见“李益五古,得太白之深” (明陆时雍《诗镜总论》)。

诗的开篇,女主人公即以对比叙说的方式,交代自己的身份和生活环境:自己还在是个闺中少女的时候,是不大知道外出行旅的艰辛的;做了商人妇之后,我就得时刻关心着江上的气候。从闺中不谙风尘,到江边探望风向,皆因“嫁与长干人”之故。这一交代不仅点明题意,而且总起了全诗。这位女子所要展示的生活境遇,以及由此产生的一系列内心活动,都是因这一特定身份决定的。“沙头”,指江边,正写出女子的生活环境。

此诗的主人公是一个商人妇,她满怀愁怨地诉说了自己的生活境遇。

首先,她选用丈夫长年在外经商,或西下巴陵、或东发扬子的事例,以四季相思的抒情格调,咏叹了自己愁绪难遣、恨海难填的悲苦心境。诗中表现时空的词语,有着极强的概括力。以时而言,五月与八月对举,从南风拂煦到西风送寒,正能概括全年的时光。以地而言,巴陵,本巴州。唐高祖武德六年(623)更名岳州,属江南西道。扬子,古津渡,在今江苏省邗江县南。自古为江滨津要之地。所述二地,一西一东,一为州郡,一是津要,确可代表经商去处。丈夫离家经商,东奔西走,经年不归,这对一个少妇来说,是多么严酷的现实!因此,其内心的怨恨也就无须掩饰了: “去来悲如何,见少离别多”!这是痛苦的呼喊。女子悲痛已极,却又调转过来讲述了一段梦境:我并不知道去湘潭的路该有多远,可我的梦已经飘越风波到了那里。这种由白日思念到梦中相会的叙述,自然而又巧妙。这样写,一则可以表现出女子的哀怨心理: 自己的亲人哪,惟有在梦中才能相聚!这真是朝思暮想,梦魂牵惹,相思之情,镂骨铭心。再则,写出一个哀怨极深的女子只能在梦中和自己的丈夫相会,正反衬出平日里的寂寞、空虚和痛苦。

接着,女主人公描述了眼前可怕的现实:昨夜狂风大作,将江边上的树木都吹折了; 今日江面上烟雾迷漫,茫茫一片,谁知道自己的亲人现在何方呢? 这里“渺渺”,是写江上沉沉的烟霭。同时,不仅暗示出丈夫离家音信渺然,而且也是女子心境的写照:尽管平日有“望尽千帆皆不是”的惆怅,而此刻对暌隔天涯的亲人吉凶未卜、安危萦怀,内心确是一片渺茫。其思念之情,忧患之感,可谓无以复加。面对此情此景,女子突然产生出一种甜蜜的幻想: “好乘浮云驄,佳期兰渚东。鸳鸯绿浦上,翡翠锦屏中。” “浮云驄”,是汉文帝刘恒的骏马。《西京杂记》载,文帝有良马九匹,皆天下之骏马也,一名浮云。此处为借用。“兰渚”,借曹植《应诏》中“朝发鸾台,夕宿兰渚”诗意,言快速的行程。这里意思是说:丈夫乘着骏马很快地来和我相会。夫妻正如绿浦上的鸳鸯、锦屏中的翡翠,形影不离,永相谐和。这种构思比较精妙。妙在不言分离而言相聚,创造出一种欢乐温暖的氛围,使幻想与现实形成极为强烈的对照,显示了现实与幻想的矛盾,强调出现实生活中根本不存在这种幻想的情景。这样,既表达了女子对幻想中生活的渴望,也烘托出女子在现实生活中的痛苦和哀怨。

诗的结尾,呼应开头,总揽全诗。女主人公陈述了忍受分离之苦的原因。她说,自己正值芳年,又有艳如桃花的容貌,本应尽情享受夫妻恩爱生活的;怎奈做了商人的妻子,只得整日里愁风愁水。这里有深沉的慨叹,又有温柔的相思;既幽怨萦怀,又一往情深。其复杂微妙的心理,耐人寻味。

如果将此诗与李白《长干行》作一比较,是能分出区别的。其一,题材不尽相同。李白《长干行》是以女子自述口吻,抒写了从“两小无嫌猜”到“坐愁红颜老”的生活经历,展示了夫妻从青梅竹马到热烈爱恋,再到婚后离别的生活长卷;而此诗则以商人妇内心独白的方式,集中抒写了“愁水复愁风”的悲苦心情,展现了夫妻长期分离的特定生活境遇。其二,写法不尽相同。李白《长干行》主要通过选取有典型意义的生活场景,抒写了人物的悲欢离合,细腻委婉地展现了女子的内心活动。而此诗则主要描述了女子因丈夫长年不归引起的痛苦,以及由眼前江面不太平带来的挂牵,突出了离别之苦。抒写中又以闺中少女与商人妻子、日里的分别与梦中的聚会、现实中痛苦的暌隔与幻想中甜蜜的谐和等等对比叙述的方式,十分逼真地展现女子的微妙心理。应该说,这两首诗都十分成功地描绘了长干女子的感人形象以及她们丰富的内心情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