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居易·宴散》原文与赏析
白居易
小宴追凉散,平桥步月迴。
笙歌归院落,灯火下楼台。
残暑蝉催尽,新秋雁戴来。
将何还睡兴,临卧举残杯。
青年时代,曾以兼济天下为己任的白居易,写下了大量为民请命,使权贵显要“变色”、“切齿”、“扼腕”的新乐府诗。因触及了权贵的利益,在仕途上遭到了接二连三的打击后,他“惊弦雁避,浪急船回”,被迫选择了全身远害、乐天安命的“中隐”之路。穆宗长庆四年,五十三岁的白居易就开始谋求分司东都的闲职。到文宗大和三年,终于如愿以偿,太子宾客分司东都的诏令颁发了。省分知足的白居易从此不再以政事为念,整天以诗酒弦歌为事。在洛阳度过了他的晚年。在这种境况下,“皆寄于酒,或取意于琴,闲适有余,游乐不暇”的闲适诗代替了讽喻诗。《宴散》一诗正写于这个时期。
白居易分司东都后,在洛阳的履道里和新昌坊购置了私宅,并有园林胜景,过着“送春唯有酒,销日不过棋”的生活。在《自题小园》一诗中说: “亲宾有时会,琴酒连夜开。”可见家居小宴是不断的。《宴散》诗写的就是这样一次极平常的家庭宴会。“小宴追凉散,平桥步月迴”,这次小宴,时值夏秋之交的一个夜晚,宴会之时,残暑未尽。宴散之后,诗人送走客人,来到庭园,步着月色,身受着习习的凉风,分外宜人。诗人尽情地领略着这凉爽的秋气。踏着美丽的月色,才觉得今晚的小宴散得正是时候,似乎是“追凉”而散似的。否则,错过了此时此刻的良宵美景,真是太可惜了。这个“追”字,写出了诗人宴散步月平桥,沉浸在这新秋之夜充满秋意氛围中的惬意心情。
然而今晚的小宴又是十分成功的,气氛是欢快而热烈的,宾主都共同度过了一个愉快而难忘的夜晚,所以诗人在平桥闲步时,宴会的盛况、宴会结束时,“笙歌归院落,灯火下楼台”的动人情景,不断地映现在诗人的脑际和眼前。白居易十分爱好音乐,他曾亲手谱制过不少乐曲,包括《霓裳羽衣曲》这样的大型乐章。而且还能弹琴吹笙,指挥乐队。分司东都后,他家养有不少的乐妓,并能组成一支不小的乐队。赵翼在《瓯北诗话》中曾说: “其家乐直可与宰相、留守比赛精美。”由此可见白居易的家庭乐队是十分有名的,这晚的小宴必定是笙歌缭绕、灯火辉煌,气氛热烈,宾主欢洽,当与宴在酒酣宴足、尽兴而散的时候,笙歌虽然停止了,但它的余音似乎还萦绕散落在院落之中,不绝为缕;仆人们举着灯火,欢送客人步下楼台的动人情景,还历历在目。在这两句里,诗人没有正面去描绘宴会酒筵之丰盛,笙歌之优美,宾主的欢洽,气氛的热烈,而是抓着宴散时的两个镜头,加以反衬,宴会的盛况自然已尽在其中了,这正是高明与巧妙的一笔。欧阳修《归田录》记载说: “晏元献公(殊)喜评诗,尝云:‘老觉腰金重,慵便枕玉凉’未是富贵语,不如‘笙歌归院落,灯火下楼台’,此善言富贵者也。”这一联不愧为诗歌史上描写富贵气象的典范,它不用金玉锦繡一类的庸俗字句,而以极其疏淡的语言,写出了身居高位的白居易的富贵气象和赏心乐事。
“残暑蝉催尽,新秋雁戴来”。夏秋之交,物候发生了变化,蝉随着秋凉的到来,生命的时日将尽,抱树而鸣之声更切;新秋伊始,炎热的江南气候已开始转凉,北国自然已是深秋,北雁结队南翔。诗人抓着这种时令和物候的变化特征,把夏去秋来的自然界变化写得十分富于诗意。说残暑是急切的蝉鸣之声催促而去尽,新秋季节是群雁从北方戴负而来。五言律诗以第三字为诗眼。这两句以“蝉”、“雁”二字为诗眼,不仅使这两个诗句本身意象生动,警策动人,而且象灯光一样照亮了全诗,深化了诗的主题和意境,增强了全诗的艺术感染力,因而魏庆之在《诗人玉屑》里将此作为“唐人句法”中“眼用实字”的范例。
“将何还睡兴?临卧举残杯”。诗人在宴后闲步时,伴随着明月而来的新秋凉意,使十分敏感的诗人兴奋不已,似乎是他第一个感受到了这种时令和物候的变化,这新秋的凉风,不仅吹尽了诗人身上的“残暑”余热,也吹起了诗人心田秋水般的微澜,不知是喜还是悲,总之诗人已睡意全无。但夜已深沉,万籁俱寂,人们早已进入了梦乡,是该睡觉的时候了。省分知足、不再以政事为怀的诗人,为了今夜酣畅的一觉,又举起酒杯,独酌起来,正是“风月应堪惜,杯觞莫厌频”,还是以醉为乡吧!
诗名《宴散》,全诗就紧紧抓着这个“散”字运笔,写宴散后的平桥步月,宴散的情景,宴散后置身于新秋凉爽氛围里的感受,宴散后临睡前的独酌,从“散”字始,以“散”字终。用极平淡的语言,从极平常的生活琐事里,写出了诗人不同寻常的感受,传达出诗人极为闲适的心情,亲切自然,娓娓动人,成为传诵的名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