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空曙·酬李端校书见赠》原文与赏析

《司空曙·酬李端校书见赠》原文与赏析

司空曙

绿槐垂穗乳乌飞,忽忆山中独未归。

青镜流年看发变,白云芳草与心违。

乍逢酒客春游惯,久别林僧夜坐稀。

昨日闻君到城市,莫将簪弁胜荷衣。

这首七律自明清以来,一些著名选本都对它颇为重视,如唐汝询《唐诗解》、沈德潜《唐诗别裁》、王夫之《唐诗评选》、王尧衢《古唐诗合解》等都选录了这首诗。在诸家评语中,以王夫之说的最为概括、准确: “温润为中唐首唱”。“温润”,指温和柔润,《礼记·聘义》:“温润而泽,仁也。” 《疏》云: “言玉色温和柔润而光泽”。王夫之用“温润”评此诗,即指这首诗温和平稳,无叫嚣怒张之气,然外柔内刚,具有光泽,与中国古代文化的“中和之美”,若合符契。

“绿槐垂穗乳乌飞,忽忆山中独未归”。首联言初夏时分,忽然想到在山中过隐逸生活的乐趣,可惜公务在身,不能归去。“绿槐垂穗”,为初夏景物,“乳乌飞”,乌生子,且已能飞,亦初夏时事,这一句通过描绘自然界的动植物来点明时令。下句说“忽忆山中”,说明曾在山中隐居过,“独未归”的“独”字用得好,是说心虽有忆而身独未归,乃蒙李端见赠,能不兴归欤之叹。“独”字还隐含作者当官的苦闷,孤独,无聊。

“青镜流年看发变,白云芳草与心违。”颔联通过写时序变化,年华的流逝,来抒发对隐逸生活的向往之情。上句言自己揽镜自照,发现黑发已变成白发,于此显示出流年的更换,下句的“白云芳草”,是隐逸生活的象征,皎然《诗式》即将皇甫冉、刘长卿等山水隐逸人说成“窃占青山白云,春风芳草,以为己有” (《诗式》卷四“齐梁诗”条),诗人笔下的天边白云天涯芳草,均属望中杳然自远之物,“与心违”,是说心忆山中而身不得归,即身心相违。此联白云映青草,白发对青镜,对比入妙,感情的抒发仍然冲淡平和,具有“温润”的特色。

“乍逢酒客春游惯,久别林僧夜坐稀”。此联有两种不同的解释,王尧衢认为“逢酒客春游,此亦山中事也。乍逢,见偶逢着而即游也,惯字,内有习惯之意。” (《古唐诗合解》卷六)唐汝询则说这两句为“虽多酒客之游,已少林僧之语” (《删定唐诗解》卷二十一)以上句是写在朝之事,与下句山中之事相对,细玩诗意,自以后说为妥,因为“春游”二字,只能理解为在朝为官期间,闲暇时春游,若在山中,日日皆可春游,不必专门提出,而且“酒客” “林僧”显然是两种类型的人物,若认为二句写一事,扞格难通。颈联的意思为,现在我有时逢到酒客,和他们一道春游,已成习惯,而象过去在山中那样,与林僧夜坐清谈的机会,反而稀少了。也是说厌倦仕途,向往山林,语气照旧优柔不迫。

“昨日闻君到城市,莫将簪弁胜荷衣”。尾联劝诫李端,点明主题,仍以“温润”之笔出之。李端原在山中隐居,最近忽然来到城市,作者以为他有求仕之意,故说:倘不要认为簪弁(簪弁是为官的标志,此指做官)就比荷衣好(荷衣,楚辞云: “制芰荷以为衣兮,集芙蓉以为裳”,本指人品高洁,后为隐者代称),这两句是劝勉李端归隐之辞,更是自己心曲的吐露,是自勉之辞。

沈德潜说这首诗: “言己系于一官,不能遂白云芳草之心,未勉其(指李端)坚守初服,勿萦情于簪弁也”。对此诗主旨,剖析颇为允当。

此诗是一首酬赠之作,是一首抒情诗,诗中景物只是抒情的工具,而非重点。“大历十才子”的应酬诗除一部分颂扬达官贵人者外,大都写时序的流迁、节物的变化、人事的升沉离合等等,大都贯穿着伤时悯乱的情绪,笼罩着一层淡淡的哀愁。合乎中国美学的“乐而不淫,哀而不伤”的规范。这首诗则感情更进一步淡化,虽也写流年变换,人事离合,表达思归之情,但并未流露哀伤之感,而是笔调比较轻松,意味又十分醇厚,真正做到了“八音克谐”,达到了“中和之美”的较高境界,王夫之说它“温润为中唐首唱”,恐怕就是从这个角度着眼的。

这首诗能达到这种境界,也与作者及李端的身世,性格有很大关系。《唐才子传》说司空曙“性耿介,不干权要,家无甔石,晏如也”。李端“弹琴读《易》,登高望远,神意泊然,初无宦情,怀箕颍之志”。可见,司空曙写自己厌倦仕途是出于至性,劝李端坚守初服是出于至情,而且深知李端为人,他们都不是那种“身在江湖,心存魏阙”或想走“终南捷径”的人,有此等胸襟,方能写出此等文字,方能达到此种境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