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甫·野人送朱樱》原文与赏析
杜甫
西蜀樱桃也自红,野人相赠满筠笼。
数回细写愁仍破,万朝匀圆讶许同。
忆昨赐霑门下省,早朝擎出大明宫。
金盘玉筯无消息,此日尝新任转蓬。
诗作于宝应元年(762)夏,时严武再次镇蜀。武父挺之与杜甫是旧交,故武曾几次枉驾草堂。与此同时,杜甫也常与田父野老往来。他不仅写了《遭田父泥饮美严中丞》的名篇,还有这一即兴佳作。
杜甫流寓成都,村农时以鲜果相赠,说明与邻里相处欢洽。前四句是情不自禁的艺术抒发。它以“平易委曲”之笔,“直书目前所见”,与禅家“信手拈来,头头是道”(《潜溪诗眼》)的旨趣不谋而合。
“西蜀樱桃也自红”,这是杜甫入蜀后第三次产生的亲切感受:成都的樱桃每到春天“也”同北方一样“自”然地垂下鲜“红”的果实。 “野人相赠满筠笼,”筠笼,竹篮。村农以“满”篮鲜果“相赠”实在是使人“满意”的。
“数回细写愁仍破,万颗匀圆讶许同。“写”,“传”移他器(据《礼记曲礼上》注)。“愁”忧虑。上句写樱桃成熟。诗人说,我数次把樱桃从篮中移置盘内,生恐伤损,却仍 “愁”碰“破”。“万”极言其多。“许”,这样。下句写樱桃大小相等。诗人说,樱桃“万颗匀圆”,令人惊“讶”:为何大小竟这样相“同”呢?二句写樱桃形体,却对果农栽培技术与辛勤劳动,隐含赞美之意。这表达了每一品尝佳果的人的共同感受。确如范温所说,是“得人心所同然”,只不过一般作者“艰难不能发耳。”
杜甫虽流寓成都,但每有“不死会归秦”,“临危莫爱身”(《奉送严公入朝十韵》)的想望和心愿。因而容易忆起在长安的往事。由于“感兴皆出于自然” (范温),后四句便成为他忠爱之诚的由衷流露。
“忆昨赐霑门下省,早朝擎出大明宫。”二句是追忆任左拾遗时在宫中蒙受恩赐,擎持归家的情景。左拾遗属门下省,它与中书省左右分处,如人两掖,故杜有《春宿左省》诗。“大明宫”中有“宣政殿”,中书、门下两省即在殿内。唐制,四月一日以 “内园”樱桃“荐寝庙”,更“颁” “赐”百官。(李绰《岁时记》)杜甫早朝大明宫后,例蒙“颁” “赐”。“赐霑”、“擎出”,恰是写实。
“金盘玉筋无消息,此日尝新任转蓬。”末两句把当年“赐霑”与“此日尝新”结合起来,引出无限感慨。大明宫中朝圣“赐霑”的故事,一去不返。诗人久离朝班,虽“金盘玉筋”,断“无消息”,但情景宛然在目。如今人在西蜀,又值春末夏初,野人相赠,再度“尝新”,少不了生起天涯流落之感。但诗人对此完全无能为力,只好一“任” “蓬” “转”萍飘了。言外很是愤愤不平。
这是一首咏物诗。它以“朱樱”作描写对象,用的是常见的今昔对比手法,却表达了诗人对供职门下省时的生活细节的深情忆念。这就从内容上增添了生活层面和感情厚度。它使我们看到:一个既与劳动群众友善,又对王朝怀有厚爱的诗人的复杂感情,在诗中交织。需要指出,杜甫表现在后半的情思,绝非出于炫耀昔日经历的庸俗考虑,而是有慨于李唐王朝的衰落,不能再有献纳。这正体现了这位爱国诗人的心态。
以前的评论家每以王维《敕赐百官樱桃》、韩愈《和水部张员外宣政衙赐百官樱桃诗》与此诗相提并论,清人程学恂曾有王“最工”,杜“次之”,韩“又次之”之说。这当然不是定评。原因在于,王、韩二诗都专写“敕赐”时情事,不同的只是王自咏,韩和人。但均未超出“颂圣”范围。杜甫则由西蜀的现实,引出长安的往事,而流寓人未忘报效国家的忠爱之思,便从中得到表现。宋代范温早就指出韩作比杜“相去甚远。”近人郭曾炘也说杜作“非”王“可比例”。他们都能从内容出发来评定甲乙,看法是可取的。
昔人谓“杜诗咏物, 俱有自家意思,所以不可及。” (《絸斋诗话》)此诗可贵处,就在于能画出一个飘零中的故杜拾遗来。与此相适应,此诗“终篇语皆遒丽。”樱桃“自红”,野人“相赠”,“忆昨赐霑”,“早朝擎出”,“此日尝新”,都以遒劲取胜。而“细写愁仍破”,“匀圆讶许同”,与“金盘玉筋无消息”等,则又显得很明丽。这大约就是王、韩《樱桃》诗赶不上杜作的主要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