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游
红酥手,黄縢酒,满城春色宫墙柳。东风恶,欢情薄,一怀愁绪,几年离索。错,错,错! 春如旧,人空瘦,泪痕红浥鲛绡透。桃花落,闲池阁。山盟虽在,锦书难托。莫,莫,莫!
这首词约作于宋高宗绍兴二十一年辛未(1151)至二十五年乙亥(1155)间,时陆游二十七岁至三十一岁。是陆游为前妻唐氏而作,词的本事前人多有记述,而以周密《齐东野语》卷一《放翁钟情前室》所记最为详尽。陆游初娶唐琬,“伉俪甚得”,却不容于其母,逼令休弃。唐氏后改适赵士程。几年后春日,陆游往游沈园,与唐氏夫妇邂逅相遇。唐氏遣致酒肴,对陆游表示抚慰之情。陆游情不能胜,乘醉赋诗。
上片“红酥手,黄縢酒,满城春色宫墙柳。”写陆游与唐氏在沈园相遇时的情景。红酥手指唐氏,以局部代全体。“黄縢酒”即黄封酒,是京城官酒。唐氏后夫赵士程是宗室,故有是酒。绍兴曾是宋高宗行幸之地,有行宫,所以称宫城,沈园近城南,因此城墙称宫墙。这三句着力渲染满城烟柳的艳阳春色,以反衬陆游与唐氏的伤感。接着四句,好象在晴朗的太空中突然响起一个惊雷,词意急转直下,把读者引入激情振荡的境界。“东风恶”,指陆母迫陆游与唐氏离异之事。“欢情薄”,悲叹琴瑟相和的伉俪,却好景不常,“不敢逆尊者意,与妇诀”(《后村先生大全集》)。“薄”字既指欢情之暂,也含有自责之意。“一怀愁绪”二句,进一层写到被迫出妻之后的多年离恨。“离索”,即离散。最后连用三个“错,错,错!”错是铸成大错(入声,不读去声,义训不同)的错,也是自责的意思。
下片首二句“春如旧,人空瘦”,谓今日春色不减当年,但人却消瘦了。消瘦由于悲思,婚已离了,人已瘦了,有什么办法呢?所以着一“空”字。下面紧接“桃花落,闲池阁”,与上片“满城春色宫墙柳”作对比,把人的消瘦,比作桃花的零落,池阁虽好,却十分冷落。表现一片痴情,千般惆怅。过去山盟海誓,“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言犹在耳,现在虽然致酒肴,通殷勤,总难以“锦书”托意,罢了,罢了,一切莫提了。词写到这里,主人已肝肠碎裂,字字是血泪凝成。
这首词全词又都是入声韵,形成了一种悲切急迫的情调,上下片的最后又连用三个字叠句,表现了作者沉痛的心情,也是对封建婚姻制度的愤怒谴责。毛晋说: “放翁《钗头凤》一词,孝义兼挚,更有一种啼笑不敢之情于笔墨之外,令人不能读竟。”这首词是封建社会士大夫思想上一种矛盾的表现。
余弱冠客会稽,游许氏园,见壁间有陆放翁题词……笔势飘逸,书于沈氏园。辛未三月题。放翁先室内琴瑟甚好,然不当母夫人意,因出之。夫妇之情,实不忍离。后适南班士名某,家有园馆之胜。务观一日至园中,去妇闻之,遣遗黄封酒果馔,通殷勤。公感其情,为赋此词。其妇见而和之,有“世情薄,人情恶”之句,惜不得其全阕。未几,怏怏而卒。闻者为之怆然,此园后更许氏。淳熙间,其壁犹存,好事者以竹木来护之。今不复有矣。(陈鹄《耆旧续闻》卷十)
陆务观初娶唐氏,闳之女也,于其母夫人为姑侄;伉俪相得,而弗获于其姑。既出,而未忍绝之,则为别馆,时时往焉。姑知而掩之,虽先知挈去,然事不得隐,竟绝之。亦人伦之变也。唐后改适同郡宗子士程。尝以春日出游,相遇于禹迹寺南之沈氏园。唐以语赵,遣致酒肴。翁怅然久之,为赋《钗头凤》一词题园壁间……实绍兴乙亥岁也。(周密《齐东野语》卷一)
放翁少时,二亲督教甚严。初婚某氏,伉俪相得。二亲恐其惰于学也,数谴放翁。不敢逆尊者意,与妇诀。某氏改适某官,与陆氏有中外,一日,通家于沈园,坐间目成而已。(刘克庄《后村先生大全集》卷一七八《诗话续集》)
陆放翁前室改适赵某事,载《后村诗话》及《齐东野语》,殆好事者因其诗词而傅会之。《野语》所叙岁月,先后尤多参错。且玩诗词中语意,陆或别有所属,未必曾为伉俪者,正如“玉阶蟋蟀闹清夜”四句本七律,明载《剑南集》;而《随隐漫录》剪去前四句,以为驿卒女题壁,放翁见之,遂纳为妾云云,皆不足信。
(吴骞《拜经楼诗话》卷三)
吾乡许蒿芦先生昂霄,尝疑放翁室唐氏改适某事,为出于傅会,说见《带经堂诗话·校勘类附识》。《拜经楼诗话》亦以《齐东野语》所叙岁月,先后参错,不足信,与蒿芦说合。则当时仲卿新妇之厄,翁子故妻之情,殆好事者从而为之辞与?唐氏答词,语极俚浅。然因知《钗头凤》有换平韵者,红友《词律》又疏也。(吴衡照《莲子居词话》卷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