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江红·辛弃疾》原文与赏析

辛弃疾

汉水东流,都洗尽、髭胡膏血。人尽说、君家飞将,旧时英烈。破敌金城雷过耳,谈兵玉帐冰生颊。想王郎、结发赋从戎,传遗业。腰间剑,聊弹铗。尊中酒,堪为别。况故人新拥,汉坛旌节。马革裹尸当自誓,蛾眉伐性休重说。但从今、记取楚台风,庾楼月。

这首词送王郎从军,勖勉备至。王郎是将门之后,其名无考。结发请缨,即将赴边,辛弃疾热情地勉励他为国立功,对这个爱国有为的青年壮士寄予厚望。词的上片追叙王郎的先辈是抗金的英雄将领,赞扬王郎承继遗业,克绍家风。有人据“君家飞将”句(“飞将”乃用汉李广事),认为辛弃疾此词所赠不是王姓,当为李姓人氏。汉时匈奴称李广为“飞将军”,这是“飞将”一词的由来。不过,后世亦可用来称誉当时的良将、战将。《三国志·吕布传》: “布便弓马,膂力过人,号为‘飞将’。”杜甫《秦州杂诗》亦有“故老思飞将,何时议筑坛”之句。这里用“飞将”以赞美与金作战中的某个屡建战功的王姓将领,也完全是可能的。

这首词作于淳熙四年(1177)。辛弃疾时任荆湖北路安抚使,知江陵府。江陵和襄阳同属上游重地,进则以窥中原,守则以保江防。辛弃疾后来有《论荆襄上流为东南重地》的奏议,论述荆襄地区的特殊战略地位。宋金作战的主要战场集中在三个地区,西北为关陕,东南为两淮,居中即是荆襄。绍兴十年(1140),岳飞北伐.进军朱仙镇,就是从鄂州出师,直抵中州的。绍兴三十一年(1161),完颜亮南侵,中路亦进自蔡州以窥荆襄。这只是举一些大的战役而言,局部的战斗则不时发生。首句“汉水东流,都洗尽、髭胡膏血”,就是追记本地区的战史,并非虚笔。王郎的先人(父辈或祖辈)该是曾在本地区作战,大败金人,使金人血染汉水的。“人尽说”三字,是很高的赞许,说明他的杀敌威名,至今犹流传人口。“破敌”二句说他善于用兵,屡建战功。“金城”与“玉帐”对举,是泛指金人占据的州府。从“破敌金城”看,王郎的先人似曾提兵北上,攻有所克。在南宋初期宋金交战中,王姓将领而有上述战斗经历者,似亦不乏其人。不过,辛弃疾词中所说究竟为谁,尚难确指。一首赠别的词,在上片专叙其先人的功业,这样写是否近于装点门楣或喧宾夺主?不是。上片最后以王郎“从戎传业”作结,就是两者之间的纽带,既欣慰将门有后,遗业不堕;更勉励王郎无忝祖德,重振家声。这是作者的用意,而对有志振国的王郎来说,更无疑是有力的鞭策和鼓舞。

下片转向送别。“故人新拥,汉坛旌节”,用汉高祖在汉中为韩信筑坛拜将事。这里似指新授沿边各路的某个制置使或安抚史。王郎从戎,或许就是应上述某帅臣之召,前去任职。“马革裹尸当自誓,蛾眉伐性休重说”,与上片“破敌金城雷过耳,谈兵玉帐冰生颊”前后照应,一以褒王郎先人,一以勉王郎继业。东汉马援自请北击匈奴乌桓,说: “男儿要当死于边野,以马革裹尸还葬耳,何能卧床上在儿女子手中耶?”枚乘《七发》吴客劝楚太子戒女色,认为“皓齿蛾眉,命曰伐性之斧”。“马革裹尸”两句从正反两个方面给王郎以开导,体现了一个长者对青年的谆谆教诲,再三叮咛,言辞恳切。“马革裹尸”与“蛾眉伐性”属对甚工。运用成语而成巧对,正是辛弃疾善于用事的特色之一。末句楚台庾楼皆本地风光。“楚台”即兰台,在江陵; “庾楼”又名南楼,晋庾亮镇武昌时尝登此楼,因名庾楼。此词于篇终始见别意,嘱王郎别后记着荆南故土,也就是别忘了辛弃疾这个老朋友。惜别之情见于言外。

古代有临别相赠以言的传统。唐宋散文中这类赠序很多。这首《满江红》是用词体写的临别赠言,勉以“马革裹尸”,戒以“蛾眉伐性”,关切叮咛,情意俱厚。词中送别,常不免儿女沾巾,低回欲绝。但送人从军,却必须一扫伤离伤别的儿女情态,去柔为刚,化懦立顽。此词送别,就出以“划然变轩昂,壮士赴战场”的英声壮概,英雄的先辈寄厚望于英雄的后辈,不失唐人边塞中那种长歌出关、万里赴边的雄风。可惜王郎其人及其行事,今皆无从考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