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璟
菡萏香销翠叶残,西风愁起绿波间。还与韶光共憔悴,不堪看。细雨梦回鸡塞远,小楼吹彻玉笙寒。多少泪珠何限恨,倚阑干。
这首《摊破浣溪沙》写秋思。首两句“菡萏香销翠叶残,西风愁起绿波间”为景语。“菡萏”即荷花。荷花香销,翠叶衰尽,一片清冷、衰败情景。那是“西风”起于碧波的缘故。两句词前为果,后为因,呈现的是景物凋残、西风簌簌的画面。“愁起”两字从修辞的角度说,用的是拟人化手法,是西风吹来,摧残了碧波间的菡萏,景语中含有无穷的悲秋之情。王国维称这二句“大有众芳芜秽,美人迟暮之感”。“还与韶光共憔悴,不堪看”两句承前而来。“韶光”一作“容光”,韶光憔悴,指美好时光很快逝去。词中所写闺中少妇,正当青春年华,但所爱之人,远在他方异域,思而不得相见。如今眼前景物——荷花香销叶残。而少妇则年华虚度,美好的景物与年轻的生命,共同消逝——“共憔悴”,因而“不堪看”。“不堪看”三字笔力千钧,表达了深重的悲慨。
下片“细雨梦回鸡塞远,小楼吹彻玉笙寒”一联,历来为论家所称道和激赏。“梦回”即梦醒; “鸡塞”,鸡鹿塞的省称,地在今陕西横山县西,泛指边塞。下片换头一联,和上片似断实连。因花销叶残与青春年华同逝而“不堪看”,于是自怨自伤而入梦。在细雨濛濛之中梦醒,即是在梦中亦未能见到意中人,鸡塞是那样的遥远,此情更无法排遣。梦醒之后,怅惘无端,独处小楼,吹玉笙以寄愁思,然风雨楼高,吹笙已久,致笙寒凝水,不能应律。“寒”字还可深一层看,是说凄清的笙曲,引起身心的寒意。末两句“多少泪珠何限恨,倚阑干”承上申述悲恨。日间冥思,夜来入梦,众里寻他千百度,所思之人杳无音信,悲从中来,惟有泪千行。“多少泪珠何限恨,倚阑干”写尽少妇凄苦孤寂的心境!这无限的哀思,同样寄托了李璟伤时悼乱的深深感受在内。
元宗乐府词云: “小楼吹彻玉笙寒”延巳有“风乍起,吹皱一池春水”之句,皆为警策。元家尝戏延巳曰: “吹皱一池春水,干卿何事?”延巳曰: “未如陛下‘小楼吹彻玉笙寒,也。”元家悦。(马令《南唐书》卷二十一)
荆公问山谷云: “作小词曾看李后主词否?”云: “曾看。”荆公云: “何处最好?”山谷以“一江春水向东流”为对。荆公云: “未若‘细雨梦回鸡塞远,小楼吹彻玉笙寒’,又‘细雨湿流光’最好”。按“细雨”句冯延巳词也,盖荆公偶错耳。
(《苕溪渔隐丛话》前集卷五十九引《雪浪斋日记》)
“塞远”、“笙寒”二句,字字秋矣。(沈际飞《草堂诗余正集》卷一)
“细雨”“梦回”二句,意兴清幽,自系名句。结末“倚阑干”三字,亦有说不尽之意。(黄苏《蓼园词选》)
南唐中主词:“菡萏香销翠叶残,西风愁起绿波间。”大有众芳芜秽,美人迟暮之感。乃古今独赏其“细雨梦回鸡塞远,小楼吹彻玉笙寒”。故知解人正不易得。
(王国维《人间词话》)
冯延巳对中主语,极推重“小楼”七字,谓胜于己作。今就词境论,“小楼”句固极绮思春愁,而冯之“风乍起,吹皱一池春水”,托思空灵,胜于中主。(俞陛云《五代词选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