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去华
雄跨洞庭野,楚望古湘州。何王台殿,危基百尺自西刘。尚想霓旌千骑,依约入云歌吹,屈指几经秋。叹息繁华地,兴废两悠悠。登临处,乔木老,大江流。书生报国无地,空白九分头。一夜寒生关塞,万里云埋陵阙,耿耿恨难休。徙倚霜风里,落日伴人愁。
这是一首怀古词,约作于袁去华任善化县令期间,曾为当时著名词人张孝祥所称道。作者吊古伤今,激扬奋厉,藉古今兴衰之事一吐胸中抑郁不舒的愁闷,表现了报国无门的悲愤之情,洋溢着崇高的爱国主义精神。
上片描绘定王台的地理位置和雄伟气势。定王台,在今湖南长沙市。相传西汉景帝之子定王刘发为望其母唐姬墓而筑,故名。“雄跨洞庭野,楚望古湘州”,定王台雄踞于浩茫的洞庭湖之滨,矗立于古来楚国富庶的广袤大地,背景辽阔,气势非凡。一出语便见奇峻峭拔,词人在邈远的时空中引起古往今来的兴废感叹,便能极大地拓展读者的审美视野,激起更为丰富的审美感情。接着一句设问: “何王台殿”,藉以追溯历史,紧扣怀古之旨。“危基百尺自西刘”,“危”,高耸的意思; “西刘”,西汉刘姓王朝。原来这台殿乃西汉定王所筑,台殿巍峨雄壮,蔚然可观。这是词人眼前实景。“尚想霓旌千骑,依约入云歌吹,屈指几经秋”,由实景导入想象中之虚景,由“危基百尺”追溯历史上的繁华气象:遥想当时仪仗盛大之极,旗帜犹如云霓,色彩斑斓耀人眼目,千骑簇拥,声势赫赫;更有歌舞弦管之声,高亢悠扬传入云霄。从定王台“危基百尺”的静景中化出这一幅历史上的动态画面,渲染往昔之“盛”的历史氛围。但接着一句“屈指几经秋”,指出盛况易逝,繁华短暂,沧桑变化,盛衰无常。昔日定王台之“盛”化为今日之“废”,引出词人一声长叹: “叹息繁华地,兴废两悠悠。”一“兴”,一“废”,由“赞”而“叹”,其伤今情绪,潜藏在怀古的情感之流中。
如果说上片是融情于景,融现实于历史,那么,下片则是融景于情,融历史于现实。词意由委婉曲折变为率直明朗,一曲悲歌引出了忧怀国事的哀愁和壮志未酬的痛苦。先从侧面落笔,反衬定王台的衰颓: “登临处,乔木老,大江流。”登上定王台放眼望去,只见老树杈桠枯败,大江东流,渺茫萧瑟,一片荒凉景象。词人所见之景与上片描绘定王台的“雄踞”气势,形成鲜明对照。一古一今,景况迥异。定王台的颓败苍凉,无疑与当时的南宋王朝有“异质同构”的关系,是岌岌可危的南宋王朝的象征性折射。由此再写面对壁破瓯残的山河而又报国无门的感慨就十分自然: “书生报国无地,空白九分头。” “空白九分头”化用陈与义《巴丘书事》的诗句: “腐儒空白九分头”。词人早年志壮气盛,却“报国无地”,请缨无路,到头来只是虚度岁月,白首无成,伤时怀国之情毕露。这种感慨,抒发了当时千千万万爱国者的心声,是富有历史共性特征的民族气节的表现。辛弃疾曾经发出“可惜流年,忧愁风雨”(《水龙吟·登建康赏心亭》)和“今老矣,搔白首”(《水调歌头·舟次扬州和人韵》)的感叹;陆游也曾经喊出“胡未灭,鬓先秋,泪空流”(《诉衷情》)的心声,晚年还表示: “鬓虽残,心未死”(《夜游宫·记梦寄师伯浑》)。袁去华所直抒的胸臆,与辛弃疾、陆游一样,都是爱国精神的自然流露。“一夜寒生关塞,万里云埋陵阙,耿耿恨难休。”金人从北方挥师突然南侵,气焰汹汹,甚嚣尘上,胜似一夜之间关塞生寒,阴云万里,掩埋了神州故国的帝王陵阙,国家从此破灭,耿耿此恨难休难解!这里通过补叙外族入侵导致北地沦丧的民族悲剧,把民族遗恨和壮志未酬的悲愤推向高潮。报国之情扑面而来,一声强音,振聋发聩!情感由“叹”而到“恨”,是词的情感旋律的上升。发展到高声区域之后,结句却又是一个回旋,再由“恨”迂回到“愁”上来: “徙倚霜风里,落日伴人愁。”词人在萧瑟的秋风里踯躅徘徊,又见夕阳西沉,只有余辉将尽的落日在伴人发愁,词人愁肠千回万转,情绪低回沉郁,令人吟味不尽。沈祥龙在《论词随笔》中说: “结句有数法,或拍合,或拓开,或醒明本旨,或转出别意。”这首词在纵横古今的大开大合之后,采用“景情相生”之法,以景结情,“醒明本旨”,把郁积于胸中的忧国忧民的愁绪和盘托出,具有强烈的艺术感染力。
《适斋类稿》八卷,奉新袁去华宣卿撰。绍兴乙丑进士,致官知石首县而卒。善为歌词,尝赋长沙定王台,见称于张安国,为书之。(陈振孙《直斋书录解题》卷十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