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去也,多谢洛城人。弱柳从风疑举袂,丛兰浥露似沾巾,独坐亦含嚬。
这是一首流溢着淡淡哀愁的春词,作于开成三年(838)作者以太子宾客分司东都时。或许因为年届老暮、疾病缠身的缘故,其格调与作者写于壮年的《秋词》迥异。题下原有作者自注: “和乐天春词,依《忆江南》曲拍为句。”这是我国文学史上有关依曲填词的最早记录,标志着词体已由“选词以配乐”的萌芽形态发展到“由乐以定词”的成熟阶段。
这首词以伤春为基调,首句即漾出一片无可奈何的惜春之情。姹紫嫣红的春光即将逝去,而作者生命的春天也早已一去不返。他有心让春光长在,却又无力挽住春天的脚步。“春去也”,在这貌似平淡的叙述中,融入了作者几多叹惋,几许惆怅!次句“多谢洛城人”,笔锋一转,复代春天致词。却原来春天也有情,它既不能久驻,更不忍遽去,只好深情缱绻地向留恋春光的洛城人殷勤致意。这样着笔,就化平为奇,化直为曲,把惜春之情烘托得格外浓烈,格外深长。三、四两句借助细致的观察和丰富的想象,绘就一幅气韵生动的送春画面;柔弱的柳条随风轻摇,不胜依依,恍如一位妙龄女子正挥手举袖与春天作别;而为晶莹的露水所沾湿的丛兰则好似这位少女款款惜别之际泪洒罗巾。这就将惜春之情又向深处推进了一层;惜春复伤春的岂只是领略过大好春光的洛阳人,那曾经受到春光滋润的“弱柳”和“丛兰”也因“春将归去”而黯然神伤。“木犹如此,人何以堪!”于是,末句变侧面渲染为正面描写,引出一位“独坐亦含嚬”的女子作结。“嚬”同“颦”,是皱眉的意思。这位女子之所以独坐一隅,紧锁双蛾,自是因为有感于百花萎谢、春意阑珊的缘故。那日渐逝去的春天的足音,叩响了她敏感而又脆弱的心弦,使她忧思郁结,枨触百端,情不自禁地生出韶华易逝,红颜易老的感叹。作者采用“遗貌取神,离形得似”的笔法,不汲汲于对其花容月貌的精细刻划,而着重点染其伤春意绪。“独坐”,已使人想见其落寞情怀: “含嚬”,更将其愁态明白点出。一个“嚬”字,虽已被古代诗文家用得烂熟,在这里却是传神写照的词眼,它使一篇全活,词的伤春主旨藉此披露无遗。
这首词笔法的摇曳多姿,得力于拟人化手法的成功运用。作者将人情与物态糅为一体。使之相互映衬,相得益彰。在作者笔下,不仅“春天”饶有灵性,与“洛城人”心息相通; “弱柳”和“丛兰”也“似花还似非花”,别具柔肠,一往情深,并依稀使人想见其后出场的“含嚬独坐”的女子的倩影。全词情调哀婉,语言工丽,却又不流于绮靡,因而,颇为后代词论家所激赏。
唐贤为词,往往丽而不流,与其诗不甚相远也。刘梦得《忆江南》……流丽之笔,下开北宋子野、少游一派。唯其出自唐音,故能流而不靡,所谓“风流高格调”,其在斯乎? (〔清〕况周颐《蕙风词话》卷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