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渭
守宫夜落胭脂臂①,玉阶草色蜻蜓醉。
花气随风出御墙,无人知道杨妃睡。
皂纱帐底绛罗委②,一团红玉沉秋水③。
画里犹能动世人,何怪当年走天子。
欲呼与语不得起,走向屏西打鹦鹉。
为问华清日影斜,梦里曾飞何处雨。
【注释】
①守宫:擣烂的蜥蜴。晋·张华《博物志》卷二云:“蜥蜴或名蝘蜓。以器养之以朱砂,体尽赤,所食满七斤,治擣万杵,点女人支体,终身不灭,有房室事则灭,故号守宫。” ②罗:质地轻软的丝织品。委(wei):美好的样子。《诗经·鄘风·君子偕老》“委委佗佗,如山如河。” ③红玉:喻美人肌肤之美。
【评说】
本诗选自徐渭《徐文长三集》卷五。
以唐明皇、杨贵妃爱情故事为题材的文学名篇不胜枚举,早在唐代就有文学家陈鸿《长恨歌传》、白居易《长恨歌》,后来又演绎成《梧桐雨》、《长生殿》等脍炙人口的传奇。这一题材同样也受到画家的青睐,《明皇夜游图》、《明皇打毬图》、《杨妃出浴图》、《太真教鹦鹉图》、《太真上马图》等名作辈出。这些不同形式的艺术品,都表现了一个共同的主题,以艺术形象表现封建君主骄奢淫逸的生活。在徐渭的画笔、诗笔之下,对画中仕女敷以浓墨重彩,与此同时,对“重色思倾国”的封建帝王和恃宠骄纵的杨妃进行了辛辣的讽刺。
中国画追求“逸笔草草”,不求形迹的“疏体”,往往是“笔才一二,像已应焉。”徐渭在题诗中恰也使用此法,并没有对画中杨妃的容貌、娇态作细致的描摹与雕琢,而是着意表现画面的环境与氛围,唤起人们无尽的联想。在安逸温馨的暮色中,余霞映照玉臂,呈现出玫瑰红的暖意,蜻蜓早已被这“胭脂臂”、“玉阶草色”所陶醉。正当此刻,“花气”随风飘出宫墙,实际上,此非花香,乃宫人所佩香料散布出来的馨香,“随风”而飘香。不见飘香之宫女,而已遥闻香气喷鼻,正是闻其香不见其人,与下句“无人知道杨妃睡”绾合呼应。古语云“花气袭人知春暖”,“云想衣裳花想容”。以香写人,杨妃之美尽在不言之中。诗人用“皂纱帐底绛罗委,一团红玉沉秋水”二句诗,以疏简的比喻勾勒出佳人”云髻半偏新睡觉”(白居易《长恨歌》时的美姿。
诗作的前半首确实使人深感杨妃“天生丽质难自弃”(《长恨歌》)。紧承其后,诗意陡转,直指中心。画中的杨玉环尚能撩动世人之心,怪不得当年那“回眸一笑百媚生,六宫粉黛无颜色”的杨妃能有“三千宠爱在一身”的恩宠,“从此君王不早期”,终于酿成“渔阳鼙鼓动地来,惊破霓裳羽衣曲”,“西出都门百余里”。(以上均出自《长恨歌》)诗中的“走天子”,正是对这一史实婉曲的讽刺。而后,作者更借着向屏西鹦鹉发问,寓含讽喻。画中的杨妃此时是否尚沉浸于“春宵赐浴华清池,温泉水滑洗凝脂,侍儿扶起娇无力,始是新承恩泽时”的情景呢? 这一问,似为香艳之笔,实则绵里藏针,柔中带刚,对“走天子”这一历史教训起到强化作用。
这首题写仕女图的佳作,以传神之笔再现画中之形,扩展了美感效应,并借以抒发深沉的历史情怀,为“妙得闺阁之态”的仕女画增添了历史文化的氛围和深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