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苏翰林题李甲画雁二首(其一)》题画诗赏析

晁补之

画写物外形,要物形不改。

诗传画外意,贵有画中态。

我今岂见画,观诗雁真在。

尚想高邮间,湖寒沙璀璀。

冰霜已凌厉,藻荇良琐碎。

衡阳渺何处,中沚若烟海。

这是晁补之唱和苏轼题李甲画《雁》的诗。晁补之的生平,见苏轼《书晁补之所藏与可画竹三首》赏析。李甲,宋代画家。字景元,华亭(今江苏松江)人,自号华亭逸人,善画翎毛,米芾说他“作逸笔翎毛,有意外趣”(《画史》)。

这首题画诗,专门发挥了诗画艺术理论中的象外学说,颇得艺术辩证法的精髓,见解很精辟。因为李甲画有“意外趣”,所以诗的开端四句,便先阐述诗(主要是题画诗)、画的象外说: “画写物外形,要物形不改。诗传画外意,贵有画中态。”这是说,绘画要写出物象以外的形貌,但要使物形不改;题画诗要传达出画外的含意,可贵的是要得画中物象的神态。“我今岂见画”以下八句,用生动形象的语言,描绘画面上鸿雁生活的环境,赞扬李甲的画是符合上述这种审美要求的艺术品。 “我今岂见画,观诗雁真在”,二句一意,意谓我现在岂止是在看李甲画,咏苏轼诗,宛如看到真雁就在面前,也就是说,李甲画和苏轼诗都能达到“要物形不改”、 “贵有画中态”的美学标准。诗人由真雁展开遐想,想到鸿雁栖息在高邮湖间, “湖寒沙璀璀,冰霜已凌厉,藻荇良琐碎”,璀璀,鲜明貌。冬天湖水枯竭,湖沙露出在水渚上,渚清沙白。藻荇,水生植物,因为冰霜凌厉,藻荇凋残,故云“琐碎”。冬天来临,雁阵惊寒,它们已经不能再在高邮湖上耽下去了,又向南飞去。诗人遥想它们飞到湖南南部的衡阳, “衡阳渺何处,中沚若烟海”,鸿雁在渺远的衡阳,栖宿在水中的小洲上。鸿雁为要适应气候和生活环境的变化,不断迁徙,随处漂泊,不胜其苦,李甲画的“意外趣”,也就蕴含在画面之中。

我国艺术理论中的象外说,在六朝时代已经出现。南朝刘宋时代的宗炳说: “旨微于言象之外。” (《画山水序》)南齐谢赫《古画品录》也说: “取之象外,方厌膏腴, 可谓微妙也。”刘宋刘勰说: “隐也者,文外之重旨者也。” (《文心雕龙·隐秀》)到了唐宋时代,象外学说在文学艺术领域里得到长足的发展,诗人、画家普遍追求“取之象外”的艺术境界,有力地促进了诗画艺术的繁荣昌盛。刘长卿《观李凑所画美人障子》: “象外更生意”。司空图《二十四诗品》: “超以象外,得其环中。”黄休复《益州名画录》评王宰“能画山水,意出象外”。苏轼《王维吴道子画》: “摩诘得之于象外,有如仙翮谢笼樊”。郭熙《林泉高致》提出“景外意”、 “意外妙”等美学概念。苏轼身处绘画艺术空前发展的北宋时代,他深刻领悟这种艺术创作的真谛,因此,作诗写画,反对片面追求“着题” (粘着于诗题)、 “形似”,强调诗贵韵, 画贵神。他说过“论画以形似,见与儿童邻。赋诗必此诗,定知非诗人。”(《书鄢陵王主簿所画折枝》)东坡论诗画艺术,有时强调了“重意”、 “重神”,就有可能产生轻“形似”的误解(当然,这种误解是由于没有全面了解苏轼艺术主张所造成的,可参看《书鄢陵王主簿所画折枝》的鉴赏稿)。晁补之针对这个问题,写出本诗的前四句,表述了自己的艺术见解,以补充东坡的说法。明代杨慎识破了晁补之的用心,所以他在《升庵话》卷十三“论诗画”条里指出: “(晁诗)盖欲以补坡公之未备也。”晁补之在本诗里发表的艺术观点,既强调艺术性与真实性融合,又主张神似与形似并重,将实的形象与虚的联想统一起来,虚实相生,无限妙境由此而形成。他的说法,使形、意、神的关系,得到合理的、辩证的解释,丰富和发展了艺术理论中的象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