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志道
李侯神仙才,宇宙在其手。
古篆夸雄奇,铁柱贯金钮。
标榜黄帝祠,字画气浑厚。
想当落笔时,云梦吞八九。
每传风雨夜,蜿蜿龙蛇走。
光怪发岩窦,草木润不朽。
鬼物烦撝呵,一旦忽失守。
随烟遽飞腾,无复世间有。
因访山中人,石刻尚仍旧。
谁能一新之,易若运诸肘。
胡志道,宋人,生平事迹不详,此诗见《宋诗纪事》卷三十。
缙云山,有数处。山东济宁县、四川巴县、浙江缙云县均有缙云山,此诗当指后者,因为李阳冰在唐乾元、上元间曾任处州(今浙江境内)缙云县令,李阳冰书黄帝祠额亦当在此时。据《天下舆地碑记》载,该碑高七尺九寸,广三尺九寸许,李阳冰篆额二行四字,在仙都山。仙都山,即缙云山,“仙都石笋”风景区今仍为缙云县游览胜地。
李阳冰(冰一读作ning),唐文字学家、 书法家。字少温,郡望赵郡,京兆云阳(今陕西淳化西北)人,李白族叔。朱长文《续书断》云:阳冰“好古,善属文,尝令当涂,李白往依之,赠以诗曰: ‘落笔洒篆文,崩云使人惊。吐辞又炳焕,五色罗华星。’历集贤院学士,晚为将作少监……阳冰篆品入神……始学李斯《峄山碑》,后见仲尼《吴季札墓志》,精探小学,得其渊源”, “其格峻,其气壮,其法备,又光大于秦斯矣”。他刊定《说文》为三十卷,然多臆说,其书今不传。篆书石刻有《怡亭铭》、 《迁先茔记》、 《般若台题名》等。
胡志道这首诗,可分三个层次来鉴赏。
第一至四句为第一层,总咏李阳冰的才能和篆书艺术。李侯,即李阳冰。第一、二两句是说,李阳冰有着如同神仙般的才能,寥廓繁富的宇宙万象都在其艺术把握之中。胡志道这样赞美,是有其根据的。李阳冰在《论篆》中曾总结其艺术创造经验说,自己有志于古篆三十年,后来终于摆脱了“偏旁摹刻”的陋习。他说:
缅想圣达立卦造书之意,乃复仰观俯察六合之际焉。于天地山川,得方圆流峙之常;于日月星辰,得经纬昭回之度;于云霞草木,得霏布滋蔓之容……随手万变,任心所成,可谓通三才之品汇,备万物之情状者矣。
他把从天地山川、日月星辰等得来的意象,都融合到古篆创作中去了。这不正是“宇宙在其手”吗?对于其雄壮奇峻的古篆,胡志道用“铁柱贯金钮”来形容比况。铁柱,古代书家曾以此比喻笔画的雄强挺拔,坚实有力。冯武《书法正传》:“努(直笔)为铁柱”。金钮,则比喻笔画的劲迈健壮,屈曲有力。韩愈《石鼓歌》: “金绳铁索锁钮壮”。
第五至十二句为第二层,咏赞李阳冰所书黄帝祠额。它紧扣题意,是全诗的中心。胡志道说,李阳冰的题额,为黄帝祠宇标榜赞扬,其字画气势浑厚,遥想当时落笔,有气吞云梦(古泽薮名)之概,也就是说,几乎把云梦泽吞了十之八九。为什么胡志道独独以云梦来形容呢?这还由于他把李阳冰的篆书比作龙蛇,当然,龙蛇是离不开大泽深渊的。所以下文说,常常传说在风雨之夜,其字迹如龙蛇蜿蜒而走,奇光异彩从岩洞里辉发出来。山泽有龙则灵,因此草木也受其滋润而不朽。这一层先夸赞李篆的气势,接着又以龙蛇为喻,并使之带有神话传说的色彩,这样, “古篆夸雄奇”也就可以想见了。
第十三至二十句为第四层,写李阳冰篆书题额的失踪而复觅得。 “鬼物烦撝呵,一旦忽失守”,这是说,题额石刻之所以能保存下来,全赖鬼神的挥斥呵喝,为之守护,不让风雨电火来侵蚀破坏,然而一旦忽失守,这是极大的不幸。这两语出韩愈《石鼓歌》: “雨淋日炙野火燎,鬼物守护烦撝呵。”胡志道诗接着说,鬼神失守后, “蜿蜿龙蛇走”的题额随着云烟飞腾而去,就不再存在于世间了。于是胡志道就寻访山中人,竟发现这石刻还仍旧存在,不过已剥泐损蚀不堪。他问道,谁能使它焕然一新,变得好像运之于腕肘,刚刚书写出来一样?其实,这绝对是不可能的,胡志道故意这样写,是一种“含思落句”的艺术手法。
唐代诗人王昌龄论“含思落句势”说:“含思落句势者,每至落句,常须含思。不得令语尽思穷,或深意堪愁,不可具说……须意出成感人始好。” (见遍照金刚《文镜秘府论》)胡志道在缙云山寻访到了李阳冰黄帝祠宇篆额石刻,一则以喜,喜其幸存;二则以愁,愁其剥蚀。怎样表达自己的喜爱之情和愁思深意呢?他别具匠心地写出了自己的意愿: “谁能一新之,易若运诸肘。”这就不是“语尽思穷”,而是“意出感人”,把自己的“深意堪愁”具体而微地表达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