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况
萧子草书人不及,洞庭落叶秋风急。
上林花开春露湿,花枝蒙蒙向水泣。
见君数行之洒落,石上之松松下鹤。
若把君书比仲将,不知谁在凌云阁。
顾况不但是唐诗人、画家,而且是书法家,惜其书名为其诗名所掩。明张丑《清河书画舫》云:“吴邑顾况,人品清逸。能诗画,工真、行书。唐僧清昼送顾处士诗云: ‘醉书在箧称绝伦,神画开厨怕飞出。’”
萧郸,唐书法家,生平事迹不详。元陶宗仪《书史会要》言其“工草书”。顾况这首诗就是赞美其草书的,也为中国书法史留下了可贵的文字资料。
顾况不愧是诗、书兼擅的行家,他对萧郸草书的咏赞,用的是诗文书法理论传统中由来已久的意象品评手法。这种鉴赏,自魏晋特别是南北朝以来,广为人们所喜闻乐见。
这首论书诗以“萧子草书人不及”一句领起,看似平常无奇,却响亮惊人,富于概括性,突出了萧郸草书的价值和地位,对下面的意象组接起着引领和绾带的作用。紧接着,在读者的审美想象空间里展示了这样一幅画面: “洞庭叶落秋风急。”这里,既有疏朗的空间,又有缠绵的情调,还令人想起屈子楚辞中的名句。 《九歌·湘夫人》云: “嫋嫋兮秋风,洞庭波兮木叶下。”水天寥廓,洞庭波摇,秋风萧瑟,落叶飘零,这是清空美妙而又略带轻愁的意境。顾况就借助这种诗意,把书法鉴赏升华到更高的境层,这里,诗情、书意和画面三者已溶而为一。
萧郸是继承萧子云的书法而加以变化的。萧子云是南朝梁书法家,善草隶、小篆,诸体兼备,而特妙飞白,意趣飘然,点画之际,有若骞举(当然,历史上也有人并不欣赏萧子云的书艺)。作为书法鉴赏家,顾况一眼就看出萧郸草书中蕴含的萧子云书意,于是写道: “上林花开春露湿,花枝蒙蒙向水泣。”这是借用了南朝梁袁昂《古今书评》中的意象品评:“萧子云书如上林春花,远近瞻望,无处不发。”上林,即上林苑,为著名的古代宫苑,秦建都咸阳时置,后荒废,汉武帝时又扩建,其中奇花异卉、香草名果之类极多。袁昂把萧子云的书法比作上林花卉,一到春天,远望近看,无处不竞开怒放,真是花团锦簇,众多繁盛,芳菲摇曳,香气发越。这种意象品评,和书法的形相有似而不似之妙,它能启发想象,使抽象的线条转化为审美的具象,从而丰富和深化鉴赏的内涵,并使书法形相和文学意象在风格上两相契合。顾况还对萧郸草书进一步以诗的语言加以渲染,使人好像身在春日之晨,可见枝头上、瓣叶间,露水湿重,露气迷蒙。 “向水泣”三字更妙,“泣”一作“垂”,它使人如俯身近看,只见被春露压弯了的柔嫩花枝上,一颗颗晶莹的露珠圆润欲滴,似美人向水而泣。这是多么沁人心脾的春光,多么引人入胜的境界!
顾况又把萧郸的草书引到另一组意象之中: “见君数行之洒落,石上之松松下鹤。”看到萧郸洒脱不拘的数行墨迹,诗人就油然想起石上的松,是那样地品格孤高,气骨苍劲;又如松下的鹤,是那样地神韵清雅,风度超越。总之,其书品非同凡俗,卓然不群……
在诗人笔下,妙想又联翩而至: “若把君书比仲将,不知谁在凌云阁。”这是把萧郸比于三国魏著名书法家韦诞(179—253)。南朝齐王僧虔的《又论书》是这样论韦诞的:
韦诞,字仲将,京兆(今陕西西安)人。善楷书,汉魏宫观题署,多出其手。魏明帝起凌云台,先钉榜未题,笼盛诞(以笼装着韦诞),辘轳长絙(粗绳)引上,使就榜题。榜去地二十五丈,诞危惧,诫子孙绝此楷法。<
>韦诞的书艺是杰出的,他善署书,亦精章、草、飞白等书,但胆量不够,由于书凌云台榜额而危惧就此鬓发皆白。顾况诗中的“凌云阁”,也就是凌云台,诗中为押韵而用“阁”字。诗人以婉曲的手法问道:如果把萧郸的草书和韦诞相比,还不知谁能立在凌云台上呢?其言下之意是,萧郸的草书意气凌云,可以说在韦诞之上。
顾况这首诗是很有特色的,它主要是以一幅幅流动的画面来论书:洞庭叶落、上林花开、松鹤清高、凌云危惧。这一组组迥然有异的意象,既是一种书法品评,又能给人以丰富的审美享受,令人形象地想见萧郸草书多种多样的风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