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石
铁印泥封器字篇,文、何、盯邓未精研。
湖州老缶人中杰,独辟鸿蒙篆学天。
赵石(1874—1933),近代篆刻家,江苏常熟人,诗书画皆能。其篆刻初学同里李钟,后学沈石友,乃终于能亲受大师吴昌硕的熏陶,艺术臻于新的境地。赵石对后世影响颇大,当代篆刻家邓散木即师其法,并推崇其为赵派。著有《泥道人诗草》、 《拜缶庐印存》等。 《摹臃一诗,是赵石阐述篆刻经验、评论篆刻流派之作。
“铁印泥封器字篇”。这是说,篆刻应师法于铁英封泥和金文。
古代官私印绝大多数用铜材,或铜中掺以金或银,当然也有用玉质之类的。至于铁印,则是稀品,一般为巨型印,加上铁容易锈烂,所以流传也绝少。但由于铁质有异于铜,而且印面大,因此作印别具古拙的意趣和磅礴的气概。黄锡蕃曾说:“按印之有铁,犹泉(古代钱币名称)之有铁也,制亦古雅。”赵石把审美趣味投向罕见的古铁印,当然易于构成与众不同的雄健古雅风格。
泥封,又称封泥。在古代,玺、英封泥义近相通。 《释名·释书契》: “玺,徙也,封物使可转徙而不可发也。印,信也,所以封物为信验也。”当时公私简牍均用漆或墨写于竹简或木札之上,封发时以绳捆缚,在绳端或交叉处加以检木,封以粘土,上盖印章,即所谓“印印泥”,作为信验,以防私拆。封发物件于远方,也常用此法,有似于现在的火漆。这种钤有印章的土块,即称封泥。封泥正面为印文,背有版痕和绳迹,其色多青紫,或为不规则圆形,或为正方形。封泥盛行于秦汉时代,魏晋以来纸帛盛行,封泥之制渐废。清代道光初年,封泥才开始在四川出土,其后山东临淄发现亦多。罗振玉就曾有《齐鲁封泥集存》一卷,王国维在序中说, “封泥之物,与古玺相表里”, “年代之古与金石同,其足以考经证史”……
封泥不但有文物史料价值,而且有造型艺术价值,赵石的篆刻就得力于封泥。试比较古封泥“司空之颖和赵石所刻“天下为公”,就可见其既有继承,又有创造,因为赵石还吸取了吴昌硕的刀法、章法,并融进了博采众美所形成的技艺。此印无论是篆文锲刻,还是分朱布白或边栏处理,均有独到之处。它气盛格壮,于斑驳中具神韵,于苍古中见廉厉,是古封泥艺术的出新,也是吴昌硕风格的变局。还值得一说的是,赵氏不但以石为名,而且字石农,意为以铁笔为业,终生耕耘于“石田”之中。他又号古泥,别署泥道人,这更可见其对封泥美的癖好和执著的企求。
至于“器字篇”,系指商周以来以钟鼎为代表的青铜器上的古文字,也就是金文。这种古代的彝器款识,无疑也是篆刻家应该借鉴的。
赵石在诗中还颇为自负地说,开创文人治印风尚的文彭,皖、浙、邓诸派的领袖人物何震、丁敬、邓石如等名家,对于“铁印泥封器字篇”也未能作精心研究,而自己却能借此别开生面。其自豪之感,溢乎言辞之表。但平心而论,赵石对于封泥艺术美的醉心、挖掘和创新,是值得充分肯定的;这一治印经验,也是值得总结的。
“湖州老缶人中杰,独辟鸿蒙篆学天。”湖州老缶,指吴昌硕,详见吴昌硕《牡丹》诗赏析。湖州在唐代辖境相当今浙江吴兴、德清、安吉、长兴等县,宋代曾改为安吉州。吴昌硕就是浙江安吉人,并有著名的“湖州安吉县”之章。他号缶庐、老缶、缶道人。赵石对他极为推崇,尊之为人中杰,艺中雄,而“独辟鸿蒙”一语评价更高。鸿蒙,旧指宇宙形成以前的混沌状态。在神话传说中,是盘古氏独辟鸿蒙,开创天地,变化出日月星辰,山川草木……赵石借此说明,开创吴派的吴昌硕,在篆刻学上似有开天辟地之功,这一评价,是有历史依据的。邓散木在《篆刻学》中这样写道:
当文、何既敝,浙(派)、歙(派)就衰,邓派诸家骎骎不为世重之际,乃有苍头异军崛起其间,为近代印坛放一异彩者,则安吉吴俊(昌硕)是已……初参盯邓,继法吴(熙载)、赵(之琛),后获见齐鲁封泥及汉魏六朝砖甓文字,遂一变而为逋峭古拙,于是皖、浙诸派为之扫荡无遗,其身享盛名,播声域外,盖有由来矣。
这是从印学发展史的视角所作的公正评价。人们从其中还可看出,赵石之所以全力推崇吴昌硕,原因之一是吴氏以秦汉玺英封泥及匋瓦文字入印,创为雄浑苍老一派,使自己受益匪浅。
然而赵石的可贵之处,还在于学吴而不为吴氏所囿。吴昌硕不用浙、歙二派涩刀、切刀之法,而易之以圆干钝刀,驰驱石骨,信手进退,无不如意。但由于侧重刀笔,所以吴印的章法偶略支离突兀。赵石则对章法别有会心,奏刀前必先篆样于别纸,不惜时日,反复推敲,务求精当,所以他的作品,平正的无不揖让雍容,运巧的无不神奇变幻,发展到后来,大江南北,吴、赵已各树一帜。但是,赵石对其师吴昌硕始终是至诚崇拜的,他晚年所著印谱名为《拜缶庐印存》,是又一明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