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牧
屏风周昉画纤腰,岁久丹青色半销。
斜倚玉窗鸾发女,拂尘犹得妒娇娆。
这首绝句诗,题咏周昉画在屏风上的仕女图,是晚唐绝句圣手杜牧所作。
杜牧(803—852?),字牧之,京兆万年(今陕西西安)人,唐文宗大和二年(828)进士及第,历仕淮南节度府掌书记、监察御史,黄、池、睦、湖等州刺史。晚年,以考功郎中知制诰,迁中书舍人。杜牧诗情致豪迈,俊爽清丽,尤其是绝句诗富有情韵,意境深远。时人号为“小杜”,以别于杜甫。有《樊川集》和《孙子注》传世。杜牧又擅书画, 《宣和书谱》评他“行草气格雄健,与其文章相表里。”至今尚有墨迹《张好好诗》存世。宋米芾《画史》还记载颍州公库内有“顾恺之维摩百补”,是杜牧摹写后寄给颍州太守的。
我国很早就有画仕女的屏风,东汉宋弘看到皇帝召见臣子时,不时回视画在屏风上的仕女,因而进谏说: “未见好德如好色者”。见《后汉书·宋弘传》。周昉是唐代善于画仕女的画家,有《簪花仕女图》、 《挥扇仕女图》传世。杜牧这首诗,正是题咏出自周昉手笔的屏风仕女图。诗单刀直入地锲入题意: “屏风周昉画纤腰”,七个字便将题咏对象写得清楚明白。纤腰,即细腰, 《韩非子·二柄》里有一则典故,说楚灵王喜爱腰细的女子,后人也称之为“楚腰”。但是,杜牧诗里的纤腰,已是美学意义上的仕女代称,给人以体态丰盈的美感,因为周昉画仕女, “多浓丽丰肥,有富贵气”(元汤垕《画鉴》),反映了唐人“以丰肥为美” (宋董逌《广川画跋》“书伯时藏周昉画”)的审美风尚。接着,诗人并没有直接描写画面上仕女的肌理体态、面部神情、衣著发饰,从视觉形象上去刻画仕女的美,却反说“岁久丹青色半销”,说这幅画经历了久长的岁月,销蚀了大半色泽,失去了原有的光采。这一笔反垫,正是为了衬出仕女图之美,意谓即使是这样“色半销”的画,尚且有惊人的艺术魅力,更何况它在色泽鲜明、光采照人的时候呢?三、四两句,紧承上文着力表现屏风仕女图的精妙。“斜倚玉窗鸾发女”句,不是指画上的仕女,而是形容观画的女子。鸾发,就是青丝,女子锃黑柔软的头发。古人谓凤凰有五色,赤羽为凤,青羽为鸾(《艺文类聚》引蔡衡说)。一个贵家少女,斜倚在玉窗前,正在发愣。为什么呢?原来,她“拂尘犹自妒娇娆”,刚才拂拭屏风上的尘土时,看到画上的仕女娇美动人,顿生妒意,倚在窗前, “犹自”嫉恨不已。
这首诗具有鲜明的艺术特征。诗人不是直接描写画面实境,却通过周昉仕女画所产生的强烈的艺术效果,暗示艺术品的美。这种表现方法,在中外文学史上,是不乏其例的。莱辛《拉奥孔》论述荷马有意避开对海伦的美貌作直接的、细节的描绘,而只写她在特洛亚国元老们面前出现时引起的惊赞,从而让人们感觉到海伦的美。我国汉代乐府《陌上桑》,通过行者下担、少年脱帽、耕者忘犁、锄者停锄等一系列动作,暗示罗敷容貌出众。同样,题画诗也常常运用这种艺术手段来表现绘画美。唐代杜甫《奉先刘少府新画山水障歌》: “吾独胡为在泥滓?青鞋布袜从此始。”诗人用观画后油然生出神游之想,以衬出画境之神妙。欧阳炯《题景焕画应天寺壁天王歌》(全诗描写孙位和景朴两人所画的天王画,诗题不确,景朴误作景焕),全诗除了具体描绘“东方天王及部从”和“西方天王及部从”的生动形象外,最后写出“尝忧壁底生云雾,揭起寺门天上去。”用唯恐诸天王乘云雾破门飞去的忧虑,极力称赞壁画的神异。不过,杜、欧阳两位诗人是将多种表现手法结合在一起来表现绘画美的,而杜牧《屏风绝句》的艺术构思却具有独特性,全诗主要地通过屏风图中仕女惹起“鸾发女”妒意的美感效果,显示周昉仕女画的艺术魅力和美学价值,给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