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秉绶
小印钤当息管城,重看书就更吟成。
休疑子墨无征信,也借将军记姓名。
藏到炎刘铜已少,摹来缪篆笔逾精。
何须雕饰夸良玉,文石离离最有情。
伊秉绶这首题为《印章》的诗,不只是咏印章,而且是把它和书法乃至写诗联系起来作为综合艺术创作来加以题咏,从而突出了印章在其中的地位。
“小印钤当息管城,重看书就更吟成。”钤, 盖章,盖樱管城,即管城子,毛笔的别称。唐韩愈曾在《毛颖传》中塑造了毛笔的拟人化形象,文章写道: “聚其族而加束缚焉,秦皇帝使恬赐之汤沐,而封诸管城,号曰管城子。”这是说,按兔毛的族类加以收聚并束缚,由秦代名将并因改良过毛笔制作而更加著名的蒙恬给洗涤沐浴,最后封之于竹管之城。经过唐代大文学家韩愈这种形象化的渲染,毛笔从此就有了“管城子”或“管城侯”的别号。
诗的首联概括了诗书印综合艺术品的创作。吟诗一书写一钤印,这是书家艺术创作有序的动态过程,而现在,它已以静态的形式凝定在纸素之上,呈现于书家眼前。伊秉绶用“重看”二字点出了诗书创作的完成,而首句把“小印钤当”调到“息管城”之前,不但是由于诗歌韵律的需要,而且是为了承应标题,突出全诗咏印章的主题。
“休疑子墨无征信”。子墨,是东汉文学家扬雄虚拟的人名,他在《〈长杨赋〉序》中交代自己这一作品的手法和创作目的说,以“翰林”为主人,以“子墨”为客卿,通过主客的对话来进行讽喻。伊秉绶诗中的“子墨”,借指墨。这句是说,不要怀疑“子墨”虚而不实,无法验证,这是用藏词的方法点出了印章的功能——征信。明甘旸《印章集说》就指出:“印,古人用以昭信,从爪从卩,用手持节以示信也。”印,篆书作,上部是(手), 下部为卩(节),这个会意字是昭示凭信的意思。这也说明,印章正是可靠的征信之物。
“也借将军记姓名”。 “记姓名”语出《史记·项羽本纪》。据记载,项羽“少时,学书不成,去;学剑,又不成”。他的叔父项梁对此很气愤,项羽就说: “书,足记名姓而已;剑,一人敌,不足学——学万人敌!”由于项梁先人世代为楚将,于是项梁就教项羽以兵法……伊秉绶诗中这一句,用了调侃的手法。 “将军”,是指毛笔,王羲之《书论》就说, “笔是将军”。
颔联二句,通过一系列典故的运用,曲折地点出了书、印的实用功能,特别是通过“征信”一词,既上承首联的“小印钤当”,又自然地过渡到重点咏印的颈联: “藏到炎刘铜已少,摹来缪篆笔逾精。”
炎刘,指汉代。据说,汉代以火德王,又姓刘氏,故曰炎刘。缪篆,篆书的一种,王莽时官方规定的“六书”之一。据汉许慎《说文解字序》所说, “六书”中的古文,是孔子壁中书;奇字,是“古文而异者”;篆书,就是小篆;佐书就是秦隶书;缪篆,是用来“摹颖的;鸟书,是“书幡信”的。可见,缪篆是汉代用来摹刻印章的一种篆书,后来,清人桂馥还将汉魏印文统称为缪篆,并博采、类编其文为《缪篆分韵》。需要解释的是多音多义的“缪”字,有些篆刻者往往由于理解不确而发生错误。明徐官《古今印史》指出: “缪字,今人多读作缪(miu),误之。缪,去声,非是。官以理推之,当读如‘绸缪牖户’之缪(mou),平声,盖言篆文屈曲填满, 如绸缪也。人多忽而不讲,篆刻往往致误,为此故也。”这一论述应该说是正确的。有些人读作缪误的“缪”,于是按其意妄意盘曲,把印文刻得缠绵重复,多致于乱,这是误解了“缪”字所致。
颈联是说,汉代普遍使用的大量的铜印,经过一千多年流传到清代,收藏已并不多了,但将汉代的缪篆摹来刻印,却可以非常精妙。这两句是着重地从艺术的角度来论印章的。
“何须雕饰夸良玉,文石离离最有情”。尾联重点写印材。离离,繁盛的样子,温庭筠《郭处士击筑歌》就有“三十六宫花离离”之句。伊秉绶认为,印章不一定如汉代那样多用铜质,也不一定要用高贵的良璞美玉,并精工雕饰,对于书画篆刻家来说,品类繁盛的文石——色泽美丽、质地温润的灯明石等类是最为亲切的,它并不坚硬,文人可以自己动手,摹来缪篆,捉刀治印,从而纵横开合,尽如人意;把它钤在书画作品上,就能构成优美的综合艺术品。
伊秉绶这首《印章》诗,层次丰富而过渡自然,典故众多而恰到好处,尤其可贵的是,字里行间都凝铸了自己从事创作实践的艺术经验和深厚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