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彝尊《满江红》原文与赏析

朱彝尊《满江红》原文与赏析

朱彝尊

吴大帝庙

玉座苔衣,拜遗像,紫髯如昨。想当日。周郎陆弟,一时声价。乞食肯从张子布? 举杯但属甘兴霸。看寻常、谈笑敌曹刘,分区夏。南北限,长江跨; 楼橹动,降旗诈。叹六朝割据,后来谁亚? 原庙尚存龙虎地①,春秋未辍鸡豚社②。剩山围,衰草女墙空,寒潮打。

吴大帝即孙权 (182-252),三国时吴国的建立者。在汉末豪杰纷争中,继其父兄之业,据有东南半壁江山,与曹操、刘备成鼎足三分之势。黄龙元年 (229) 称帝于武昌 (今湖北鄂城),国号吴,旋即迁都建业(今南京)。死后谥为大皇帝,葬于南京钟山南麓之梅花山,并立有宗庙。此词就是朱彝尊的谒庙有感之作。

上片从瞻仰孙权遗像写起。玉座之上,满布青苔,显示着年代的久远;“紫髯如昨”,英姿未改,更见其千载之下,依旧肃重生威,令人仰慕,从而引起下文对其显赫功业的赞颂。

这种赞颂是从侧面开始的。作者先使名重一时的“周郎陆弟”出场。周郎,指周瑜,因24岁即任建威中郎将,吴中皆呼为周郎,后指挥赤壁之战建立殊勋时,年仅34岁。陆弟,即陆逊,其人较周瑜、孙权年轻,故有“陆弟”之称,历史上著名的后发制人、以少胜多的彝陵之战,就是在他的指挥下大获全胜的。作者以“周郎陆弟”的年轻有为,尽情渲染了东吴阵容的勃勃英气,烘托出孙权驾驭将才的雄图大略。

在以宾显主,烘云托月的基础上,作者转而用 《三国志》 中的典故,正面对孙权进行赞颂。“乞食”二句中,“肯”为岂肯之意。张子布指东吴才臣张昭,孙策临终时受命辅立其弟孙权。“昭容貌矜严,有威风,权常曰:‘孤与张公言,不敢妄也。’举邦惮之。”(《三国志 ·吴书 ·张昭传》) 赤壁之战前,张昭慑于曹操的威势,力主迎降,孙权决然与之违逆,不畏强敌,坚主抗战。事后孙权曾对他说:“如张公之计,今已乞食矣。” (同上,裴松之注引 《江表传》) 甘兴霸,即甘宁。初依刘表,因不见进用,遂转附黄祖,祖又以凡人畜之。归吴后,屡建战功,为孙权所重。曾力上讨伐黄祖之策,当张昭以“若军果行,恐必致乱”为由加以反对时,孙权却积极采纳其计,并“举酒属宁曰: ‘兴霸,今年行讨,如此酒矣,决以付卿。’”( 《三国志·吴书·甘宁传》) 甘宁为敌手旧部,孙权能重用不疑,显示出识人的慧眼和用人的大度。这两句,以少总多,一则言其胆略过人、一则言其识见高超。正因为如此,他才能“看寻常,谈笑敌曹刘,分区夏。”“区夏”,区域华夏之意,指当时天下。孙权继承父兄之业占据江东时年仅十九,可谓初出茅庐; 而“挟天子以令诸侯”的曹操已四十六岁,与汉王室同族的刘备也三十有九。面对着这两个在政治上占有很大优势的沙场老将,他不仅一直勇于抗衡而且居然在从容谈笑之间,举重若轻地成就了三分天下的功业,这岂不是惊心动魄而又可歌可泣的吗?

过片四句,紧承上片歇拍,在孙权“敌曹刘,分区夏”的众多功绩中,挑出最有代表性的赤壁之战,以形象之笔加以描绘。“楼橹动”,言曹军战船向南岸进逼;“降旗诈”,指黄盖诈降,趁机以火攻取胜。作者意在点面结合,使读者对孙权多谋善战的特点和三分天下的功业有着更为形象的感受。接着,又以审视历史的眼光,将其放在东吴、东晋、宋、齐、梁、陈六个江东政权相继延续的大环境中加以评说:“叹六朝割据,后来谁亚?”“亚”,次于。孙权居六朝之首,其后的五朝君主,大都偏安一隅,苟且沉酣,有谁可及其踵武,以金戈铁马之势,与中原对手一争高下呢? 经过这样一番纵横议论,作者以“原庙”二句将思绪拉回到本题的“吴大帝庙”,对篇首进行照应和补充: 孙权不仅千载之下英气犹存,而且历代祭祀不绝,可见其虽死犹荣,名传久远。在如此淋漓尽致的赞颂之后,作者遂将笔锋一转,以化用刘禹锡《石头城》诗意来收束上文,推出眼前的荒凉之景,结之以浓厚的物是人非之感,令人觉其情思悠然不尽。

大凡怀古之作,往往有所寄托,此词亦当如是观。吴大帝庙所在之地南京,不仅是六朝的都会,明朝的开国皇帝明太祖和明末的福王,也都曾以此地为都城。作者朱彝尊生于明清易代之际,其家从曾祖父朱国祚起,即世受明朝“国恩”,明亡入清之后,他深藏于内心的故国之思是难以抹去的。词中对孙权的赞颂,以及对张昭和江东历代偏安君主的不满,无不寓含了他对明王朝的怀念、叹息与批评,如果将其另外几首金陵怀古词作,如《卖花声·雨花台》、《风蝶令·石城怀古》等,联系起来考虑,也许对这首词的借怀古以伤今的真意,会有着更为深刻的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