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廉《武功山记》原文与赏析
李廉
安成以仙名山者,有浮山之魏,洞阳之黄,清化之胡,武功之葛,皆著于图经;而莫盛于武功。或曰: 大江西南三巨镇,衡、庐、武功也。武功以僻远不见经传,不得与衡、庐并显。然究竟脊脉,则实首衡尾庐,而屹然高耸,雄据荆、吴之间,谓之三巨镇亦宜。
其最尊白鹤峰,白鹤仙人所止。望之隐隐中天云雨,皆在其下。东南则空同诸山,西北则长沙之水,一发空际, 苍茫无极。 峰顶有崖, 崡岈洞嵌, 可容数百人。或窥触之,则震雷随至。岩之下,奇石万状,石床丹室,列尊杂峙。乳香灵药,雪竹龙草,黄精仙茅,居人咸扳援梯系以入。歘然不可亵。盖龙湫风穴环卫,出没晦明,变化在倏 顷。庵址旧曰小桃源。前有金灯塔,生成石刹七成。稍上为棋盘石; 又上有元炼丹灶,或曰: 炉底尚存也。后有大小箕峰,峰隐约仙翁大士像。有石若盘,三伏有水,则其岁不旱。侧有投箓简者,从之若授受然。使得如孙兴公、苏子瞻一过从之,独不与天台、罗浮并耶? 其隶袁者,有石笋、匡洲崖,亦奇胜。水西出为庐,下六十里为秀江。
《武功山记》是元代文学家李廉状写武功山的一篇散文。以往谈到江西一带的名山,人们都会想到那飞峙于大江南岸的庐山,而武功山则默默无闻。但通过李廉这篇文章的介绍,武功山就开始为世所知了。
这篇散文分为两部分。第一部分,从开头至“谓之三巨镇亦宜”,作者向世人介绍武功山,并暗寓写作此文的原因。作者首先说,安成一带因仙人而闻名的山共有四座,武功山即其一。但最负盛名者,要属武功山。作者又说,武功山完全可以与衡山、庐山并称为“大江西南三巨镇”,但衡、庐二山久负盛名,为世瞩目,只有武功山因位置僻远,名“不见经传”; 其实,武功山“首衡尾庐,而屹然高耸,雄据荆、吴之间”,完全可以与衡、庐二山“并显”于世。在这里,作者有感于武功山的被冷落,大有为其“鸣不平”的意思。因此,李廉便写成此文,有意要把他家乡一带的武功山发扬光大一番。
第二部分,从“其最尊白鹤峰”开始,至文章结尾。这是本文的主体部分,主要描写白鹤峰的名胜景观。作者首先写道:“望之隐隐中天云雨,皆在其下。东南则空同诸山,西北则长沙之水,一发空际,苍茫无极。”这是总括白鹤峰之险峻胜概。这样,白鹤峰的雄伟身姿便突出于群峰之上,而屹立于读者视野之中了。紧接着,作者写峰顶岩洞、石床丹室,写岩下奇石、灵草妙药,写龙潭风穴,晦明变化,从而把读者带进一个神秘奇异的境地,令人惊骇不已,叹为观止。然后,作者叙写了“小桃源”庵址天然生成的石塔,以及上面的棋盘石、炼丹灶。还简略地写了大小箕峰、石笋、匡洲崖,和发源于武功山南麓的泸水。最后,作者发出了“使得如孙兴公、苏子瞻一过从之,独不与天台、罗浮并耶”的感慨,照应了开头,使文章意足神完。
《武功山记》全文只有343个字,但文笔洗练,清丽奇谲,洵可称为一篇优秀的文学小品。虽然题目中标上了“记”字,但通篇没有作者的踪影出现,很显然,这是一篇杂记体的台阁名胜记,而非山水游记。这种文体,早在唐代就成熟了。唐代韩愈的《新修滕王阁记》、柳宗元的《永州龙兴寺息壤记》、宋代范仲淹的《岳阳楼记》、王禹偁的《黄州新建小竹楼记》、欧阳修的《醉翁亭记》、苏轼的《喜雨亭记》等,都是这种文体的名作。唐宋时代为古文的复兴期,名家、名作层出不穷,原不足奇怪。而李廉却在有元一代斯文扫地、文风靡弱的情况下,写出《武功山记》这样的佳作,就不能不令人另眼相看了。仔细玩味,这篇散文在艺术上有以下两大特色:
首先,作者善于剪裁,使重点突出,笔墨集中。由于武功山并不为举世所知,并且因为面面俱到是写山水名胜的大忌,故对其一峰一壑的逐一描写实无必要。所以,作者并不作巨细无遗、细针密线的描述,而只是选取武功山最称名胜的地方——白鹤峰,进行浓墨重彩的渲染。而武功山的其他风景名胜,像大小箕峰、石笋、匡洲崖、泸水,则一笔带过。这便给读者留下了突出、鲜明的印象,比那种逐一铺叙、面面俱到的写法,效果要好得多。
其次,突出武功山的“仙气”,即道教色彩,以神奇诡异取胜。诚然,武功山“屹然高耸”,白鹤峰也峻伟峭拔。但如果要在山水形胜方面执意与衡、庐二山争奇斗雄,那么武功山恐怕仍要逊色。作者显然意识到了这一点,因此避开山水,主要在仙道色彩上加以渲染,这就使武功山具备了自身的特色,而能够与衡、庐二山各有千秋,“并显”于世。传说早在晋代,道家葛铉、葛洪就在此山修炼过,因此武功山长期以来是以仙名世的。文章一开头,就写了“武功之葛”,为全文浓重的“仙气”氛围打下了底色。写到白鹤峰,作者立即介绍说“白鹤仙人所止” (这也应该是白鹤峰名称的由来)。山顶的洞府之内,更是不可“窥触之”,否则就会“震雷随至”。就连岩下的奇石,也像仙人所居的“石床丹室”。而此处所产的“乳香灵药、雪竹龙草、黄精仙茅”,则更是道家所服食并传说能够延年益寿的草药。这里圣洁绝尘,不可亵渎,晦明变化,在刹那间,神秘莫测,令人敬畏。“小桃源”庵旧址,有七层金灯塔,稍上则有仙人下过棋的棋盘石,更有道家的“炼丹灶”,且“炉底尚存”。大小箕峰也像仙翁大士像,而“籙简”则是道家的秘文册页。总之,在李廉笔下,这座武功山真正是仙气杳渺的神仙洞府,烟云缭绕,超凡脱俗。
作者李廉生当元季,与当时众多的文人一样,其举业、仕进皆坎坷迍邅,穷困潦倒。虽曾中进士,但通籍颇晚,故其精神趋于消沉。因此,在他作《武功山记》时,就借武功山的神仙道教踪迹,寄托了他那种消极遁世的思想。实际上,它反映了整个元代文人的苦闷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