郦道元《黟山》原文与赏析

郦道元《黟山》原文与赏析

郦道元

渐江水出三天子都。

《山海经》 谓之浙江也。《地理志》 云: 水出丹阳黟县南蛮中。北径其县,南有博山,山上有石特起十丈,上峰若剑杪,时有灵鼓潜发。正长临县,以山鼓为候,一鸣官长一年,若长雷发声,则官长不吉。浙江又北,历黟山,县居山之阳,故县氏之。汉成帝鸿嘉二年,以为广德国,封中山宪王孙云客于此。晋太康中以为广德县,分隶宣城郡。会稽陈业洁身修行,遁迹此山。

魏晋南北朝时期琳琅满目的文苑之中,有一枝挺秀不群的奇葩,这就是北魏郦道元的《水经注》。《水经注》是郦道元为前人所遗下的《水经》而作的注释。虽是注释,却别开生面,自成一体。内容丰瞻,远远胜过原书; 文字清绝,为一代山水文学中的杰作。

上面所录“黟山”一段文字是郦道元为《水经》中“渐江水出三天子都”一句所作注释。渐江,亦称浙江,即今之钱塘江,上游今称新安江,其源头不一,在皖南休宁、绩溪、祁门等县境内。三天子都,山名,一说即为今休宁张公山,一说为绩溪三天子障,又名三王山。黟县,汉代属扬州丹阳郡,后析地置休宁等县。黟山,黄山之古名,此名最早即见于郦道元笔下。这段文章与《巫峡》、《龙门》等段落相比,虽没有后者那样脍炙人口,不像后者那样描写深细,词句清峭,却从另一方面反映出郦道元《水经注》的特色。

第一,简洁精练,以约致博。“约”与“博”这一对矛盾,在郦道元笔下处理得相当好。以郦道元注《水经》的立意而言,是旨在求“博”的。他在自序中称“脉其枝流之吐纳,诊其沿路之所缠,访渎搜渠,缉而缀之。”《水经》只记载大小河流一百三十余条,而《水经注》却记有一千二百五十余条,足可见郦道元访渎搜渠之功劳。尤为难得的是,他注《水经》,却不仅限于备河流之数。他因水记山,因地记事,不仅对大河小川的源流支派、经由去向详加说解,而且两岸的山岭丘峰、城邑沿革、土风人物乃至于神话传说等,均在其笔下有准确生动的记载和描写。无怪乎后代凡举地理学名著,但称《水经注》而不言《水经》。可是如此详博的内容,郦道元写来却不显冗赘。这一段文章有四方面内容: 记载了渐江水源及其流经之处; 记载了黟县建制的古今沿革、名称方位及历史人物; 记载了博、黟二山及其神话传说; 还有两处书证。但共计只有138个字。详博而不冗赘,关键在于简洁精练。一方面,记叙描写惜墨如金,如历史人物陈业曾当过会稽太守,后隐居黟山。孔晔《会稽志》中用了“志怀霜雪贞亮之信”,“高邈妙踪,天下所闻”,“委官弃禄,遁迹黟歙”等词句加以叙述,而郦道元只用“洁身清行,遁迹此山”八个字,就将同样的意思完满地表达出来。又如述黟县之得名,只是简捷地说:“县居山之阳,故县氏之 (以山名名县)。”另一方面,即便有所征引,也尽量与自己的记叙融为一体,作为本文载述的有机部分,毫不繁沓。文中引《山海经》,实则道出渐江的又名; 引 《汉书·地理志》,则是对渐江水源出处的进一步说明。《水经注》中有的段落描写极其细致,浓彩重笔,尽势穷态; 有的地方又力求炼辞达意,以晓畅简约的词句表达丰富的内容,充分显示出郦道元善驭语言的高超功力。

第二,体貌山水,历历如在。《水经注》是地理学与文学完美结合的典范。作为文学著作,描写应优美生动。作为地理学著作,记述须具体准确。郦道元以文学家的手段状写山川,借山川态势而作文学,将两大不同分野并踏脚下。下笔描写如画,读来宛如亲临。首先,他写山记水,十分具体,有明确的空间方位; 述地理沿革,十分详尽,有明确的时间标度。载风物传说,俱以河流为线索,山随水转,水流所至,顺势写来,令人有沿河而下,或左观右望,或驻足细察,耳目尽得两岸之景的感觉。其次,他善于以文辞传山川的神韵。如写长江巫峡,则以峭丽的文辞力现其“清荣峻茂”,写黄河龙门,则以惊心的笔触突出其“浑洪贔(bi) 怒”。对黟山,郦道元没有具体的描写,却转述了历史上一位洁身清行的高士遁迹此间,白话般的文字中透露出该山一股深邃高邈的灵气。古时隐士遁迹修行,常偏爱那些清幽深峭、松云相生的去处,所谓以山为友,山如其人。《神仙传》记载,轩辕黄帝向浮邱公问修炼之处,浮邱公就举出“江南黟山”来。黟山竟何如? 郦道元虽未着一字,却已露其风流,令人向往了。再次,他的描写,牢笼众象,尤重特色。不仅山水百态俱奔笔下,他还特别留意于它们的天生特质。博山为黟县一座不见经传的小山,一旦写出其“山上有石特起十丈,上峰如剑杪 (miao,细梢),时有灵鼓潜发”,则跳脱生新,划然与众山相别,在读者心中留下难忘的形象。

郦道元的这些写作技法,使《水经注》成为后世山水文学的良好范式,对我国的山水文学发生了深刻的影响。阅读《水经注》,不仅能多识祖国的山川地理,又能激发起对祖国锦绣河山及古老文化的热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