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枚《由桂林溯漓江至兴安》原文与赏析

袁枚《由桂林溯漓江至兴安》原文与赏析

袁枚

江到兴安水最清,青山簇簇水中生。

分明看见青山顶,船在青山顶上行。

东坡曰:“味摩诘之诗,诗中有画。”其实,诗中有画的特点并非王维所独擅。袁枚此诗,把簇簇青山在水中的倒影与水面行船的实景联系在一起,构思出“船在青山顶上行”的别致画面,不是丹青,胜似丹青。读来令人神往、陶醉。是咏漓江倒影的名作,历来脍炙人口。

漓江又名桂江、桂水,它北起兴安,南经桂林至梧州而止,蜿蜒曲折,如带若练,奇峰夹岸、云烟缥缈、充满着诗情画意。宋人李纲经此,遗憾地说:“无从学得王维手,画此千山万壑归”; 黄庭坚亦叹曰:“李成不在郭熙死,奈此百嶂千峰何” (按: 李成、郭熙均为宋代著名山水画家);晚唐诗人曹松甚至说:“画手不如造化强”。可惜他们都仅仅惊叹漓江山水之美,在她的绰约风姿面前显得自卑、无能,未能创造出令人游目骋怀的艺术精品来。

袁枚晚年之漫游,无牵无挂,自在逍遥。虽然有时也流露点抑愤不平之气,但毕竟是年近古稀的练达之人,故所到之处,均能随缘自适,极尽山水之乐。他离开桂林后,乘船溯漓江北上兴安。由于入冬水涸,滩浅流急,百里之途,竟龟行十日。同游者莫不焦躁万分,只有他能心平气静,并屡屡开导劝止他们,但这一来,游江之雅兴也就给破坏了。待船接近兴安、水势渐渐缓了,最后江面竟波平如镜,这才产生了“江到兴安水最清”的感觉。江景的改观,使诗人十天来的疲劳和种种杂扰一扫而光,也使眼前的景致倍觉可喜可爱可赏。“青山簇簇水中生”是由“清”字引起,从眼中看出。由于江水空明,深不见底,故从舟中望去,唯见群峰倒影,如“长箭钩连”,那座座青山,仿佛不但挺立水面,而且往“水中”生长。“生”字似不经意,然极有灵机,把无生命的景物写活了,比起“水底倒插青芙蓉”之类的描写,显然高出一筹。两句一写碧水,一写青山,是整个画幅的背景; 写法上,一以动为静,一化静为动,由静而动,加上次句叠字的嵌入,使节奏由缓而趋紧,反映出诗人观物时情绪的微妙变化,为三四句的描写做好了铺垫。

三四句是全诗的灵魂,画面的主体。不但景观奇、诗人的迁想更奇,正所谓奇境可人,“奇句夺目”。试想: 青山倒影,何处无之? 但能将影中山顶“分明见”者,则恐乃漓江所独有的奇观; 在峰峦倒影的江面泛舟,又谁人没经历过?但“船在青山顶上行”这样的奇句,却从来未曾有人道得,由此足见诗人的匠心。古人云:“文章本天成,妙手偶得之。”袁枚此诗,虽得之“偶然”,其实亦是必然。不久前,他从肇庆赴桂林经阳朔时,对漓江江水之清已留下很深的印象,并有诗咏曰: “可爱溪流清浅,数来石片分明,且作沧浪童子,终朝濯足濯缨。”一种摒弃荣华、隐居高蹈的心情已流溢笔端。如今,泛舟这清澈无尘、天水莫辨的境界,又怎能不产生苏子游赤壁时那种“浩浩乎如冯虚御风,而不知其所止,飘飘乎如遗世独立,羽化而登仙”的感觉,乃至“心凝形释,与万化冥合”呢? 可见“船在青山顶上行”的意境,实在是漓江独绝的胜景与诗人超逸淡泊情怀的结晶,它既“状难写之景如在目前”,又“含不尽之意见于言外”,世人仅仅把它当作绘写漓江倒影的“佳句”来读,实在未免有点皮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