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孟頫《岳鄂王墓》原文与赏析

赵孟頫《岳鄂王墓》原文与赏析

赵孟頫

鄂王坟上草离离,秋日荒凉石兽危。

南渡君臣轻社稷,中原父老望旌旗。

英雄已死嗟何及,天下中分遂不支。

莫向西湖歌此曲,水光山色不胜悲。

这是元赵孟凭吊民族英雄岳飞的一首七律。 约略为赵孟頫年轻时被荐入元朝廷前的作品。赵孟頫,浙江湖州人,年轻时曾作个宋朝小官。“年十四,用父荫补官,试中吏部铨法,调真州司户参军。”(《元史·列传五十九·赵孟頫》,下同) 后来,元至元二十三年 (1286),被“行台侍御史程钜夫”荐入元朝廷。从此,长期被元世祖忽必烈、元成宗铁穆真、元武宗海山、元仁宗爱育黎拔力八达、元英宗硕德八刺五代皇帝所赏识和亲近。他可以“出入宫门无禁”,皇帝对他“以字呼之而不名”,元仁宗把他比作“唐李白、宋苏子瞻”。在元朝,他官做到“翰林学士承旨,荣禄大夫”。一生飞黄腾达,要写《岳鄂王墓》这样的凭吊作品可能性不大。而且这种触景生情之作,必须有“触景”的机会,才能生发出“情”来。赵孟頫出任地方官是在济南,即元世祖至元二十九年 (1292)“出同知济南路总管府事”。虽然元世祖时,“除江浙等处儒学提举”,但这时正是赵孟頫春风得意,踌躇满志的时候,不易生出民族恨、家国感来。他的晚年,曾想“南归,……以疾,不果行”。所以也不是晚年的作品。

赵孟頫是我国杰出的书画家,诗文有《松雪斋文集》。他的诗词表闲情逸志的居多,但也有抒发亡国哀感的作品。邵复孺说:“公以承平王孙而婴世变,黍离之悲有不能忘情者。” (清朱彝尊、汪森辑《词综》) 深层抒发这种感情的,词有《浪淘沙》:

今古几齐州,华屋山丘。枝藜徐步立芳洲。无主桃花开又落,空使人愁。

沙上往来舟,万事悠悠,春风曾见昔人游。惟有石桥桥下水,依旧东流。

这首《岳鄂王墓》是其中突出的一首。诗题中说“岳鄂王”而不直呼“岳飞、,足见尊崇之情。岳飞被害112年后赵孟頫才出生。出生后,经历了一系列重大事件。宋理宗端平元年 (1234) 蒙古灭金之后,于宋端宗景炎元年 (1276) 攻入京城临安,作者22岁,宋赵昺祥兴二年 (1279)南宋灭亡,作者25岁。元世祖至元十九年 (1282),。文天祥殉国,作者28岁。直到32岁,才被荐入元朝廷。几十年中,中原、江南地区经金人多次洗劫之后,又遭蒙古骑兵的蹂躏,已经白骨被野,生民涂炭了。元朝建立,蒙古奴隶主阶级对汉族又实行极野蛮的高压政策。历史的两个阶段,有极其相似之处。忠臣代代有,奸臣也“无世无之”。岳飞时代有秦桧那样的丑类,文天祥那个时代,同样有贾余庆、吕师孟那些民族败类。岳飞、岳云父子被害于杭州风波亭,到宋孝宗时才平反冤狱,“谥武穆”; 宋宁宗时才: 诏复其官,追封鄂王,”这中间经历了三五十年。

首联“鄂王坟上草离离,秋日荒凉石兽危”。写出了墓地的苍凉,深层包含了作者对于忠臣受冷落的愤懑。杭州,五代吴越王钱鏐建都于此,南渡偏安江左的宋高宗又建都于此。曾是“山外青山楼外楼”、花街柳巷、歌舞升平的繁华都市。作者写岳墓的“荒凉”,同时一定程度也是笼盖杭州的。秋光肃杀,木叶摇落,杂草丛生。只有“石兽”在荆棘中高高站立,似乎也在鸣不平。这里,渲染气氛,从眼前实感入笔,让读者也身临其境,亲身体味其中的悲凉。而且,作者寓谴责于悲凉的渲染之中,也使读者由情境的触发而生出愤懑之情来,为颔联的生发、直指作好了心里铺垫。

“南度君臣轻社稷”,应该佩服作者的胆识! 这句是针对作者的老祖宗的。赵孟頫是“宋太祖子秦王德芳之后”,“高宗无子”,立作者“五世祖秀安僖王子偁”“之子”,“是为孝宗”。高宗也是作者旁系远祖。这句的“轻社稷”,是把高宗当作苟安丧国的昏君来谴责的,而且连那帮屈辱求和的秦桧们一起骂了。此处足证作者富正义感,即使顺元之后,对奸臣的痛眼并无所减。曾怂恿奉御彻里向元世祖数奸臣桑哥之罪而除掉他。

颔联下句“中原父老望旌旗”,反映中原广大士民的强烈民族悲愤与作者对他们的深切同情,也深含了作者的忧愤。本来,岳飞于建炎二年(1129),在广德、宜兴屡挫金兀术; 建炎四年 (1130) 又收复建康 (南京市) 绍兴四年 (1134) 大破张邦昌傀儡军,收复襄阳、信阳等六郡;绍兴十年 (1139) 在河南偃师大捷,进兵朱仙镇,收复郑州、洛阳等地,已成“直捣黄龙”的破竹之势,并屡次上书请求大举北进,可是绍兴九年 (1139),宋高宗、秦桧竟与金议和。第二年朝廷一日降十二道金牌召岳飞还师。次年又绞死岳飞岳云父子。“君臣轻社稷”到了如此令人发指的程度!“南渡君臣”远远把“中原父老”置于脑后,“中原父老”却眼巴巴地南望“君臣”的“旌旗”。在“社稷”这上面,一个是“轻”,一个是“重”。对比何等强烈!“望旌旗”不但形象,而且描摹出“中原父老”的嗔怨及久望王师的天真纯朴的心态。这一联作者从历史的高位视角,简切地概括了宋王朝覆亡的悲剧。

“英雄已死磋何及,天下中分遂不支。”表现了作者对岳武穆壮烈殉国深刻的哀惋与沉痛的凭吊,以及对半壁河山的深沉忧虑。这联的对仗也灵活。虚词“已”对实词“中”,动词“磋”对副词“遂”。这在杜甫、王维等人的律诗那里已不少见。这种宽对出现在这个流水对中,更觉自然流畅。

在万分悲凉的感叹中,作者从历史视角收束到眼前:“莫向西湖歌此曲,水光山色不胜悲。”以拟人手法,移情于物,又拓出新的意境,让人们在回顾悲痛的历史的同时,去审视惨淡的现实,去作更大范围的思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