吹尽西陵歌舞尘,当时屋瓦始称珍。
甄陶往往成今手,尚托声名动后人。
“相州”就是曹魏的都城邺,在今河北临漳县西南。据史载,建安十五年(210),曹操在邺建铜雀、金虎、冰井三台。铜雀台甚高大,约十丈,有屋120间,楼顶铸大铜雀,舒翼奋尾,势若飞动,故名。建安二十五年(220),曹操死,死前遗命诸子,葬于邺之西岗,并命置诸妾与伎人于铜雀台。台上设床帐,每日祭两次,每月朔望伎人要对灵床歌舞两次,并命诸子经常登台遥望西陵墓田。妾与伎人的活殉引人同情,六朝与唐代诗人为此写了很多《铜雀台》(《铜雀伎》)诗,铜雀台也因此名动后世。本诗首句的“西陵歌舞”四字,就精炼地隐括了上述的故事。但诗人不肯步前人后尘,不愿就曹操遗命、伎人一生歌舞西陵这一陈旧主题再做文章。诗人以大浪淘沙的气魄将这一故事一语带过。“吹尽西陵歌舞尘”,“吹尽”一领,“尘”字一接,点明了八百五十年前“西陵歌舞”的历史陈迹已为浮尘,早被岁月的风波冲洗得一干二净了。从艺术上看,诗首句运用的也是一种“扫处即生”的手法。按理说,起句气势恢宏,紧承着说的一定是件大事,可出人意料,诗人偏偏说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当时屋瓦始称珍。”“当时屋瓦”,自然指八百五十年前铜雀台的屋瓦。这一句,诗人用了《邺宫故事》(今佚,但可见诸本乐府诗注)中所载的故实:铜雀台之瓦特大,台毁后,其破砖碎瓦尚可琢成砚台。据说这种砚台贮水可以数日不渗,宋时已视为珍奇,称为铜雀砚,以拥有为荣。洪迈《容斋随笔》即沾沾自喜于其父亦有铜雀砚,三尺长,一尺多宽。但诗人对此却自有看法,第三句一转,发出了此前谁也没有发过的议论: “甄陶往往成今手”,人人企羡拥有铜雀砚,假的就会出现,现在社会上流传的所谓铜雀砚,往往是今人所制;但它们却打着古董的招牌,凭借着古董的名声,使后人歆羡不已。“甄陶”,即制砖瓦。末句的“动”,即歆动、令人羡慕的意思。全诗显示了诗人“硬瘦雄直”的诗风。
鉴赏议论化的宋诗,不能用唐诗的欣赏标准。议论而要成为可读的诗,就要看所发议论是否有独到见解,是否结合特定的实际情况,是否带着深切的感情咏叹而出。纵观历史,搞假古董成风确实始于北宋,诗人表面上咏铜雀台的古瓦砚,却发表了“警惕假古董”的议论,这已经是不同一般了。如果联系诗人其他诗文看,在“警惕假古董”的议论背后,锋芒所向,更是那些在政治斗争中打着“祖宗家法”、实际上却贩卖私货的“尚托声名动后人”的人物。借小事而发大议论,这在王安石诗集中时有所见。
唐诗重言情,宋诗重立意;唐诗要含情不露,宋诗要含意不露。观此诗,立意还是含而不露的。相比之下,唐诗人李商隐《咏史》中所发的“历览前贤国与家,成由勤俭破由奢”的议论,就是人人会说、时时可说的泛泛道理,用意直露而缺少咏叹的情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