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本中
晚逢戎马际,处处聚兵时。
后死翻为累,偷生未有期。
积忧全少睡,经劫抱长饥。
欲逐范仔辈,同盟起义师。
万事多翻复,萧兰不辨真。
汝为误国贼,我作破家人。
求饱羹无糁,浇愁爵有尘。
往来梁上燕,相顾却情亲。
蜗舍嗟芜没,孤城乱定初。
篱根留敝屦,屋角得残书。
云路惭高鸟,渊潜羡巨鱼。
客来阙佳致,亲为摘山蔬。
靖康元年(1126),金兵攻陷汴京(今河南开封),次年掳徽、钦二帝北去,北宋亡。这组诗作于汴京陷落后,靖康二年四月金兵退尽,吕本中回到汴梁时所作。这里选三首。
第一首写金兵南侵,在兵荒马乱中诗人当时的心情。首联“晚逢戎马际,处处聚兵时”,交代时代背景,“戎马”,军马,借指战事。《老子》:“天下无道,戎马生于郊。”作者的晚年,生活在一个战乱的年代。第一句从个人说,第二句从全局说,谓当时乃是一个兵连祸结、民不聊生的时代。
第二联承上联,写的是处在这样的时代里自己的遭遇和心境。汴京沦陷,徽、钦二帝被掳,自己没有参加杀敌,也没有为君尽节,成为后死之人。后死等于偷生。可是强敌侵凌,人命危浅,偷生又何尝容易! 而且又能偷生到什么时候? 兴念及此,不禁愁怀郁结,惶惑不安。
第三联写乱后自己的生活状况。金兵围攻时,汴京百万生灵,饥寒交迫,惊恐万状。金兵退后作者重返汴京,看到庐舍为墟,哀鸿遍野,更是忧心忡忡,情怀愤激,夜不能眠。而由于田地荒芜,粮食缺乏,饥饿又何能独免。所以,“抱长饥”。这是沦陷区人民的同样遭遇。
第四联“欲逐范仔辈,同盟起义师”,在这样的情况下,作者觉得只有参加起义师,赶走敌人,收复国土,才是摆脱苦难的唯一出路。“范仔辈”,作者自注云: “近闻河北范仔起义师。”范仔为河北布衣,率领群众自发抗击金兵。作者深感偷生已难,后死有责,所以愿追随范仔起义,和他结成同盟,驱除金兵出境,恢复宋室江山。
全诗从时代环境、作者自己的经历,归结到共举义师,以图恢复,让我们看到了一位真诚的爱国者的形象。
这组诗的第四首作者先从世情反复,难以逆料,人品忠奸,无从辨识说起,指斥权奸误国,致使国破家亡,覆巢之下,焉有完卵,处此境况,自己食难求饱,转不如梁间燕子,倾吐了他的无限悲愤的情绪。
徽宗末年荒淫无度,酣歌恒舞,粉饰太平,一旦强敌压境,又防守无方,以至于很快地就将汴京失陷,使百姓遭殃。此诗起首不胜慨叹: “万事多翻复,萧兰不辨真。” “萧”指萧艾杂草,“兰”指兰蕙香花。屈原《离骚》说: “何昔日之芳草兮,今直为此萧艾也!”以香花比喻贤良,萧艾比喻奸佞。作者认为当时朝廷忠奸莫辨,不重用主战之李纲、宗泽而信任奸佞蔡京、童贯,不恤国事,坐使陆沉。
颔联更直斥蔡京等为误国之贼。他们身在高位却又玩弄权柄,守土无方。正是他们使京都万姓都遭到国破家亡的灾难。作者的满腔悲愤之情,溢于言表。颈联承上,诉说自己的悲惨生活:破家之后,已吃不上饱饭,羹汤里找不到米粒(糁),欲借酒浇愁,而酒杯(爵)却早已蒙上了灰尘。写到这里,诗人的忧愤悲感,已达极点。他忽然看到梁间燕子,飞来飞去,似乎颇有情谊。这样的结束,应当说是写作上的化境。其中虽有聊以自慰的意味,心境则更觉凄苦。
第五首诗抒写汴京兵乱之后的残破凄凉景象。首联说,汴京孤城经过变乱,虽然初步安定下来,所有居民房屋却已全部破坏而荒芜平没了。“蜗舍”,喻屋舍极狭小,古人以为平民结圆舍,如蜗牛之壳,所以称为蜗舍。“芜没”与李商隐诗“故园芜已平”句意同。连最简陋的房屋也保不住,京城被破坏的严重程度不问可知。颔联说,走进住处看看,一些破鞋子还弃掷在竹篱下,屋角旁边只留下一些残破的书册。一幅凄凉残破的景象,怎么不使人触目惊心。作者不禁感慨系之,仰望天空,高飞的鸟自由自在,飞向它要去的方向;俯看深渊,大鱼也有栖息的地方,而我却连飞鸟和鱼都比不上,走投无路。陶潜《始作镇军参军经曲阿作》有句云“望云惭高鸟,临中悦游鱼”此句脱胎于此。末联承上说,正是因为处在这样困顿的境地里,客人到来,也拿不出精美的食物来,只得走到郊野去采摘些山蔬野蔌,以资款待。此情此景,怎不令人泪下。
所有这一切,都由金兵南侵造成。作者这五首诗从不同的侧面,暴露了汴京遭受劫难后的苍凉景象,愤怒地谴责了权奸误国的罪恶行径,并结合自己的亲身感受,揭示了人民所遭受的种种苦难,抒发了作者的爱国情思。
纪昀:五首全摹老杜,形模亦略似之,而神采终不及也。(《瀛奎律髓汇评》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