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州阊门留别
苍颜华发,故山归计何时决!旧交新贵音书绝,惟有佳人,犹作殷勤别。 离亭欲去歌声咽,潇潇细雨凉吹颊。泪珠不用罗巾浥,弹在罗衫,图得见时说。
神宗熙宁七年(1074)十月,苏轼由杭州通判移知密州,途经苏州,饯别时书此赠某歌妓。阊门是苏州的西北门,地近运河边,市廛繁盛。别筵当在此举行。词的上片写自己在备尝坎坷中遇知音。熙宁七年,作者才三十九岁,正处盛年,为何开篇即云“苍颜华发”?这自然是有见于佳人的豆蔻年华而自感老大,但也是实写由于政治上的失意而未老先衰。熙宁三年,他在汴京《送安淳秀才失解西归》诗中即云:“狂谋谬算百不遂,惟有霜鬓来如期。”四年过去了,事事不如意,自然更增华发。他自幼即有救时济世之志,在思想上儒家的进取精神占主导地位,但也受佛老思想的影响,从政之初就想及早退归林下。纵观其一生,一直处于“欲仕不能,欲隐不忍”的矛盾之中。自因反对新法而离京后,他郁郁不得志,思念故乡之情就更迫切。只是因为“我亦恋薄禄,因循失归休”,故山归计才久而未决。
作者反对王安石变法,特别反对王安石重用“巧进之士”,“新进勇锐之人”。在他看来,这些人飞扬跋扈,残政扰民,道不同不相为谋,自然不会通书。“惟有佳人,犹作殷勤别。”在眼前,只有这位歌妓情意恳切,输肝沥胆,是可贵的知己。作者并未留下这位佳人的姓名和其他有关材料,但我们可以从他同时写于苏州的词《阮郎归》所提供的情况,作些推想。词中有云:“一年三度过苏台,清樽长是开。佳人相问苦相猜,这回来不来?”一年之中,作者三次来苏州,可能宴席间与这位佳人几度相逢,相互间会有较深的了解,故此词词序亦云,这次赴密州,佳人问能否再重聚时“其色凄然”,可见是一往情深。我们在这首阊门留别词中,看到作者不仅以平等的态度相待侍宴的歌妓,对她以及她们寄予深刻的同情,而且进一步把佳人当作可以推心置腹的知音,把自己的宦游漂泊与歌妓不幸的命运联系起来。同是天涯沦落人,同样有不幸的命运,在临别之际,作者自然会触动真情。用语虽是平常,含蕴则极深至。
下片写与佳人依依惜别的深情。由“殷勤别”到“离亭欲去”,意脉相连,过片自然。不同的是上片由己及人,下片由人到己,充分体现出双方意绪契合,情感交流。歌妓擅唱,以歌赠别属情理之中。但“多情自古伤离别”,与自己最爱重的知音作别,就必然是未歌先凄咽,以至于泣不成声。然而此时无声胜有声,一个“咽”字说尽了佳人的海样情深。
结句与武则天《如意娘》诗之诗意“看朱成碧思纷纷,憔悴支离为忆君。不信比来长下泪,开箱验取石榴裙”相近。作者用意则更进一层,劝佳人不用罗巾揾泪,任它洒满罗衫,等待再次相会时,以此作为相知贵心的见证。这既是劝慰佳人,也是自我宽解,今日洒泪相别,但愿后会有期。作者的赠别词一般均以宽慰对方作结,此首用“图得见时说”来鼓励佳人,对再次相聚抱有信心。真情流于肺腑,对佳人体贴入微。
按现在通行的编年本,苏轼任杭州通判之后词作渐多,到了离杭州赴密州前后,更大量创作词篇的,自此一发而不可收。他注意学习前人的经验。沿用晚唐五代以来婉约词的某些写作技巧来写歌妓,但不写浅斟低唱,不涉艳冶风情,而是以幽怨缠绵的手法,表达身世之感和政治怀抱。这是他的歌妓词的创造性,赋予歌妓词新的灵魂和新的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