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耜
作者: 梁建民 【本书体例】
【原文】:
畟畟良耜(1),俶载南亩。播厥百谷,实函斯活。或来瞻女(2),载筐及筥(3)。其饷伊黍(4),其笠伊纠(5)。其鎛斯赵(6)。以薅荼蓼(7)。荼蓼朽止,黍稷茂止。获之挃挃(8),积之栗栗(9)。其崇如墉,其比如栉。(10)以开百室,百室盈止。妇子宁止。杀时犉牡(11),有捄其角(12)。以似以续(13),续古之人(14)。
【鉴赏】:
这是周王在秋收之后,为答谢社稷神灵保估奉行祭祀的乐歌。《诗序》说:“良耜,秋报社稷也。”这就是《月令》所谓“孟冬乃祈来年于天宗,大割祠于公社。”清魏源认为此诗为“周公西都之《颂》。”不管此诗是否为周公所作,但诗为西周前期之作是肯定的,它反映了西周前期作为发达的农业国的经济状况。什么是耜?什么是良耜?耜在《说文》中字又作枱。云:“耒端也。”段注:“枱,今经典之耜。”经过古今众多学者的考证,都认为耜就是今天所谓的犁。中国农业从刀耕火种之农业发展到锄农业,再发展到犁农业,经过了一个漫长的过程。至西周“成康之治”时,都市商业经济发达,促进了农业生产的发达。特别是金属农具的使用,使农业生产力得到空前迅速的发展。金属的耜,刃头锋利,耕作快当,这就是“良耜”。西周整个时代,农业和发展受着自然的制约,风调雨顺则五谷丰登,反映在意识形态上,天命主宰人间祸福及农业的丰歉。所以丰收之后,必祭上苍,一则答谢天帝的福佑,一则祈求来年获取更大的丰收,并且人们在享受丰收的乐趣时,期冀这种年景能世世代代,永远如此。这就是西周的农业情况,这就是当时人们(包括上层贵族)普遍存在的心态。对此,日本学者佐野袈裟美在《中国历史教程》中有一段颇为精采的论述:“《良耜篇》也表示着奴隶农业劳动盛行的光景。……被收缴去的收获物,满满地堆在仓里,成了征服者的一族或者其中的贵族集团的东西。这贵族集团中的女子们看见收获物堆满在自己的房子里是非常快活的。而且希望这种状态能够永久的继续下去。他们就献牺牲于祖先,从事祭祀,大大祝贺。……可知当时在农业上的奴隶劳动是非常广泛地进行着的,在农业上奴隶劳动确实是在极其优势的地位。”这段分析已经概括了全诗的内容,我们可以从中了解西周前期的社会面貌和农业生产的发达情况。从某一意义上看,本篇与《载芟》称得上是“姊妹篇”。
全诗可分三层。
第一层,从开头至“黍稷茂止”,十二句,写春耕夏耘。这一层给我们描绘了一幅古代的牛耕图。“畟畟良耜”,犁头雪亮又锋利,由此可以想见犁头入土,地块释然的状貌,很有春耕繁忙的气氛。耕好田之后,就要“俶载南亩,播厥百谷。”诗以赋法,将耕种农事,顺次展开。“或来瞻女”以下四句,则用生动的笔触描绘出一幅美好的农妇野田送饭图。春耕时节少闲人。平原旷野之上,农妇们手提饭篮,头戴斗笠,送饭到地头,犒赏那些辛勤劳作,无暇吃饭的农夫们,那篮内的饭食还飘散着浓郁的香气。寥寥几句,就勾勒出农家男女同心协力,互助友爱的情景。接下的四句写,农夫们除了犁田,还要耘草,结果是草朽苗旺,庄稼丰茂。总之,第一层,由耕到种,由种到管,层次明晰,叙事清楚,具有浓厚的田园生活的泥土气息。
第二层,从“获之挃挃”到“妇子宁止”,七句,写喜获丰收。这一层仍用铺叙之法,描绘了丰收的景象及人们喜悦之情。正由于经历了一年的辛勤耕作,才可能得到可喜的收获。在文意上,紧承上层,作者重在渲染粮食丰收的景象。写来笔调轻松欢快,绘形绘声,具体可感:“挃挃”,摹写获谷之声,“栗栗”状尽积谷之形;“如墉”极喻粮垛之高,“如栉”形容排列之密。作者又进一步刻画了“同时入谷”而“百室盈止”的情景,又以“妇子宁止”一句显示出由于粮食丰收而带来的喜悦之情,特别是妇女儿童,尤其难以抑制自己兴奋之情,真是笑在心里,喜在眉梢。诗歌到此,为之一顿,既是叙事,又寄寓感情。
最后四句,第三层,写祭祀祈福。一层虽仅十六字,但却把祭祀的情况简括明晰地叙述了出来。周代是个神权至上、神权控制一切的社会。尊天敬祖,祀神祈福在国家以至一般百姓眼中都被看成是头等大事。特别是一年四时之祭,周王,群臣全体出动,都要向祖宗神灵顶礼膜拜,以求“降福孔皆”。这种大祭,必用太牢之牲,以血祭社稷之神:杀上一条大公牛,恭恭敬敬献上来。后二句说,自周之先祖开始,世代举行这样的祭典,这是继承发扬古礼传统,“大割祠于公社”,“乃祈来年于天宗”(《月令》),希望鸿运高照,永享幸福。
这是一首农事诗。作为秋冬报赛祭祀的乐歌,自始至终洋溢着对劳动的歌颂。贯穿全诗的劳动过程的追述,也别有情趣,全诗恰似一幅农家劳动、生活的长轴图画。
在艺术上,本诗主要运用白描之法,铺叙事物,写得层次清晰,鲜明生动。从全诗看,除了末尾有几句祈祷语之外,其余全是用白描手法直叙劳动生活,而且极有层次。春耕、夏耘、冬收、冬祭,繁而有序,条理井然。这是一种即兴的歌唱,不假雕琢,但却具有朴素自然的风格。在短短的诗行中,作者对生活的观察——先耕后播,先收后藏,祭祀喜庆;以及由此而反映出来作者的感情、愿望——劳作的艰苦、紧张,丰收的快慰,永获福祐的心愿,清楚地呈现在我们面前。这样,一层深入一层,首尾相互照应,文思极为绵密。
此外,诗中描写事物,力求具体形象,给人以生动、鲜明之感。我国古代的具体名词和形容词特别丰富,比较符合文学形象性的要求。如用“畟畟”来形容犁头尖锐锋利的形象;用“实函斯活”来写种子的优良可爱,生机勃发。“凡藏种者,必暴令极燥,中仁缩小,不充函壳。迨发生之时,播之于地,得土膏水泽之润足,则函内之仁充满其函,而后茁牙愤盈以出于函外。函不实,则不活。故曰实函斯活。”(王夫之语)细致形象,令人心折。“此非习知田野,深深物情,不能道此语也”(王质《诗总闻》)。其他如写“荼蓼”,说它“朽止”;写“黍稷”,说它“茂止”;写“百室”,说它“盈止”;写“好子”,说他“宁止”;写牛“其角”是“有捄”,这一切具体、形象,历历如在目前。而诗中关于人物形象的描写,也有其精彩之处。如“或来瞻女,载筐及挃。其饷伊黍,其笠伊纠。其鎛斯赵,以薅荼蓼”,不仅有人物鲜明的形象,而且充溢着自豪喜悦之情。
还有,诗中一些形容词用得也非常妥贴,颇为巧妙。比如“获之挃挃,积之栗栗”,或象声,或象形,都是具体的形容;事物的形象还通过生活的比喻表达出来,如“其崇如墉,其比如栉”,形容粮垛堆积之高,排列之密,动乎天机,通俗自然。这些仍可供我们作为有益的借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