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渔父》情诗三百首赏析

渔父

作者: 窦春蕾 【本书体例】

【原文】:

屈原既放,游于江潭,行吟泽畔;颜色憔悴,形容枯槁。渔父见而问之曰:“子非三闾大夫欤?何故至于斯?”

屈原曰:“举世皆浊我独清,众人皆醉我独醒,是以见放。”

渔父曰:“圣人不凝滞于物,而能与世推移。世人皆浊,何不淈其泥而扬其波?(1)众人皆醉,何不铺其糟而歌其醨?(2)何故深思高举,自令放为?”

屈原曰:“吾闻之,新沐者必弹冠,新浴者必振衣。安能以身之察察,受物之汶汶者乎?(3)宁赴湘流,葬于江鱼之腹中;安能以皓皓之白,而蒙世俗之尘埃乎!”

渔父莞尔而笑,(4)鼓枻而去。(5)乃歌曰:“沧浪之水清兮,可以濯吾缨;沧浪之水浊兮,可以濯吾足。”遂去,不复与言。

【鉴赏】:

战国中晚期,各诸侯国之间的明争暗斗异常激烈,各种社会矛盾十分尖锐,秦国以其强盛的国力,采用“合纵”之术,远交近攻,企图吞并六国,一统天下。作为楚国具有政治远见,“明于治乱,娴于辞令”的政治家、外交家屈原,对当时风云变幻的形势有着清醒的认识,他协助楚王,尽力国事,不啻鞠躬尽瘁。他的这种忠直磊落,终为嫉贤妒能的群小所憎恶,在一片谗谄声中,他失去了怀王的信任。当秦国采用种种手段欺哄楚国,国家处在危难之时,屈原奋不顾身,面对佞臣的毁谤,义不容辞毅然直言进谏。顷襄王“不恤其政”,宠信奸诈卖国的子兰、靳尚之流,使“群臣之间,相妒以功,谄谀用事”,“良臣疏斥,百姓心离”,屈原一再遭贬、流放,国家朝政日以黑暗、腐败,最终无可避免地成为秦国的口中食。即使如此,屈原“虽放流,眷顾楚国,系心怀王,不忘欲反,冀幸君之一悟,俗之一改也。”(《史记·屈原贾生列传》)他始终没有停止过忧国忧民,未放弃过忠君爱国的一片赤诚,他把自己的灵魂、生命紧紧地与楚国系在一起,当他无限伤痛地看到国家难以挽回的颓势时,便只有投身江水,与国同亡了。《渔父》就是一篇真实反映屈原被流放之时的生活和思想状况的作品,有人将它划归屈原之作,而更多的学者则认为“作者离屈原必不甚远,而且是深知屈原生活和思想的人”。(郭沫若《屈原赋今译·后记》)东汉王逸在《楚辞章句》中更具体地推断:“屈原放逐,在江、湘之间,忧愁叹吟,仪容变易。而渔父避世隐身,钓鱼江滨自乐。时遇屈原川泽之域,怪而问之,遂相应答。”并认为这篇作品是“楚人思念屈原,因叙其辞以相传焉。”总之,《渔父》不拘何人所作,它确实是在当时楚国的社会背景下,以屈原的生活经历为基础而写成的,它不仅真实地体现了伟大爱国诗人屈原的思想品德和高尚情操,还具有广阔的社会现实意义和影响力,千百年来,始终放射着夺目的光辉。

作品一开始,就描绘了一个忧心国事,憔悴潦倒的诗人形象,他身怀远大抱负,有志于楚国的强盛和统一天下,但屡遭奸邪诋毁,终为君王不容,“怒而迁之”。这犹如飞鸟剪去双翅,骏马缚住四蹄,猛士被拽下了为国效忠的战场,屈原被剥夺了政治权利和报效国家的资格,他只能眼巴巴地看着自己的祖国日益衰败,走向灭亡,无能为力,这对他是多么巨大的打击啊。这令他痛不欲生、伤心欲碎的残酷现实,折磨得他“颜色憔悴,形容枯槁”,不复往日的伟岸与潇洒,于是,渔父便与他进行了一场很有思想深度的对话,试图以自己的人生观来打动屈原,使之步己后尘,作一隐居林泉的高士,从而忘却世间的烦恼与纷争。“举世皆浊我独清,众人皆醉我独醒”,是屈原对当时黑暗现实和腐败朝政的痛苦揭露,也是他坚持真理,不肯放弃自己崇高信念的生动写照。渔父的生活态度却与他相反,认为“圣人不凝滞于物,而能与世推移”。也就是识时务者为俊杰之意,因此,渔父又进一步劝解道:“世人皆浊,何不淈其泥而扬其波?众人皆醉,何不铺其糟而歠其醨?”希望屈原能够附合流俗,顺应时势,与众人一道同流合污,沉入昏醉之中,以此麻痹自己,独善其身,置国家危亡于不顾。针对这种全身避祸的消极观点,屈原丝毫不为之动心,他坚定地阐述了自己的人生观,认为“安能以身之察察,受物之汶汶者乎”?决不能以光明磊落的胸怀,去媚附世俗,追随潮流,“蒙世俗之尘埃”,让污秽沾染自己洁白高尚的品质,为此,“宁赴湘流,葬于江鱼之腹”。可见,屈原是抱定死志,决不辜负自己的一片爱国忧国的忠心,守志不阿,矢志不移,至死不向黑暗腐朽的恶势力低头、妥协。最后,二人都坚持自己的观点,“道不同,不相为谋”,渔父便摇船而去,放歌江湖,又一次表白自己的生活态度:“沧浪之水清兮,可以濯吾缨;沧浪之水浊兮,可以濯吾足。”意即:国家朝政清明之时,可以出来做官,修饰自己的帽缨;朝政破败之时,便洁身自好,隐遁山林。这种消极的老庄哲学,同屈原光洁坦荡的崇高精神品德,积极进取、坚贞不渝的人生态度恰成对比,更有力地衬托出屈原的卓尔不群和超绝拔俗,无论进退升黜,总是以国家为念,先天下之忧而忧的阔大胸怀。他不屑于独善其身,更憎恶不问是非曲直的同流合污,宁愿为自己的理想和信念献出生命。

这篇辞赋虽然短小,却浓缩了深广精邃的思想内容,把两种截然不同的人生态度简洁地展现在人们面前,虽末明言褒贬,字里行间却自然流露出对伟大诗人屈原的敬爱与由衷赞赏,同时,也含蓄、委婉地表现出对渔父消极隐遁思想的讽谕与不满,两相对照,形象生动鲜明。此外,它又具有隽永蕴藉的诗意,仿佛一出鲜活动人的短剧,人物场景历历在目,真切可感。无论屈原,渔父都是神气盎然,栩栩如生,宛若目前,仿佛伸手可触。作品的主旨明畅精炼,情愫暗生,境界浑成广阔,丰厚悠远,意味无穷。另外,它形式独特,通篇设为问答,偶句为韵,为后世词人所纷纷效仿,影响很大,鲁迅在《汉文学史纲要》中明确指出:“远如宋玉之《风赋》,远如相如之《子虚》、《上林》,班固之《两都》,皆是也。”正表明了后来的辞赋与它的渊源关系,和它在中国古代文学史中的地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