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河迢递绕黄沙,惨惨阴风塞柳斜。
花带露寒无戏蝶,草连云暗有藏鸦。
诗穷莫写愁如海,酒薄难将梦到家。
绝域东风竟何事,只应催我鬓边华!
朱弁(1085—1144),字少章,自号观如居士,江西婺(音“物”)源人。他在南宋高宗建炎元年任修武郎,当年冬天出使金国,拒绝金人的威胁利诱,不屈使命,被金国拘留十五年。在宋高宗绍兴十三年秋天才回到故国,任宣教郎。他写的诗保存下来的不多,在金时写的想念故国的诗往往婉转缠绵,思想与艺术都很可观。在金时他还写成了《风月堂诗话》,主张写诗要追求自然,不能“以故实相夸”, “拘挛补缀”;他反对“江西诗派”所标榜的“无一字无来处”的作诗法;他评论苏轼、黄庭坚诗,认为苏胜于黄,正在自然,不矜奇怪。朱弁的诗论观点影响了以后不少人的评论。
这是朱弁被拘金国时写的怀念乡国的抒情诗。作者从黄沙飞绕、柳丝斜垂的物候变化中,感觉出北方的春天到了,但这里的春色却少得可怜。在惨惨的阴风中,虽有稀疏的几朵野花开放,但由于花带露寒,既没有蜂飞蝶舞,也没有燕语莺啼,可这里却有连天的荒草,阴暗的云层,弄不清是从哪里随时都可能飞出一群乌鸦。这北国的春天,不能使人减轻一丝愁苦,我想以诗述愁,然而诗才有限,没法把这如同波涛汹涌的海洋一样深广的愁思抒写净尽;我想借酒催睡,使愁心入梦,在梦中神驰故国,然而这里的酒力淡薄,一场春梦还没有被送到家,就早已醉退人醒了!在这个欲归无路、愁苦难消的地方,春风吹来究竟是想干什么?它既无须点缀花香鸟语,也无须吹助柳拂云飞,它的来意仅仅是为的把我鬓发催得早日衰白啊!
这首诗情意深沉,风格婉转,法式精巧,在宋诗中是嵚异拔新、别具一格的诗章。诗人用怀念江南故国的心情,看取他被拘执的塞外之地的寂寞春时,他十分厌恶这里的一切,一切都被染上了嫌恶的情态,无一物不是人化了的物象,无一景不是情化了的景象。关河遥远,黄沙漫天,阴风惨惨,塞柳歪斜,寒露侵花,荒草遍地,阴云暗晦,群鸦出没。这种境遇扼杀人的天才,却又给人以愁情如海,而宣泄这种郁闷又倍感诗艺穷乏;这里的虏酒也是乏味的,要借它进入醉乡,寻一个故国重归梦,却又使梦不能持久,使人在归而未至的半途醒来。这种对于塞外春天的诅咒是深重的,是独到的,也是强烈感人的。更为别致的是诗的末联,把诗情升华到一个怨怒与深沉悲愤结合为一体的新高度,以我观物,自问自悟,写出一个不需要春天的地方究竟是春来何事。 “绝域东风竟何事,只应催我鬓边华!”写风则情附于风,感鬓则风及于鬓,物我、境情化为一体,达到了有力的动情效果。朱弁之前,有不少诗人恼怒塞外偏远地区没有春天,写下了许多名诗奇句。唐人王之涣《出塞》有“羌笛何须怨杨柳,春风不渡玉门关”的诗句,宋人欧阳修《戏答元珍》有“春风疑不到天涯,二月山城未见花”的诗句,这都是以企盼春风,渴望春意而著名的诗句,都是独有境界的好诗。然而以如此憎恶之情抱怨春来的,倒是数得上处于特殊境遇中而怀有特殊情态的诗人朱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