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风听雨过清明,愁草瘗花铭。
楼前绿暗分携路,一丝柳一寸柔情。
料峭春寒中酒,交加晓梦啼莺。
西园日日扫林亭,依旧赏新晴。
黄蜂频扑秋千索,有当时纤手香凝。
惆怅双鸳不到,幽阶一夜苔生。
吴文英(1200—1260),字君特,号梦窗,晚号觉翁,四明(今浙江宁波)人。绍定时,在苏州为提举常平仓司幕僚;景定时,为荣王府中门客。常往来于苏杭间,以布衣终老。吴词辞采奇丽,雕琢精巧,许多篇章内容狭窄,有时又流于晦涩,但艺术上有许多独到之处。对于吴文英的评价,古今向来多有分歧。
这首《风入松》是清明节日怀人之作。被怀念者是他的一位女友。
清明节这一天是春天里的一个重要时节,好象作者对于这一天应该如何度过已早有安排,可是此日临到,却突然刮起风,又下了雨。于是对于这个清明节,不论原来想怎么过,也首先只有“听风听雨”而过了。从词中表露的迹象看,作者原来是想到庭院中观花赏柳,回味一下远别的情人在此处游玩时留下的遗迹,然后写一首怅别伤情诗。可是一场风雨到来,不论环境与心境都使人不能按原来设想的去做了。因为一场意外的风雨吹来,园林中花枝零落,玉殒香消,这是使人愁上加愁的情景,又使本来已不能承荷的愁心,再也无力去为落花哀叹了。 “愁草瘗花铭”,说的就是这种心情。风里雨里,惆怅倍增,自身尚不知,如何消遣,本来怯于触目落花,更不用说为落花写一篇葬词了!
外边多风雨,室内有愁人。愁人不想出去看,风飘雨落,但这两种未期而遇的外物,它们把声音传入屋中,让人又非听不可。首句的两个“听”字,足可以写出这种心情意向。幸好风消雨歇,词人走入庭院,看当年与情人分手的林荫路畔,那里正有柳丝缕缕,紧系着柔情片片,真是“一丝柳一寸柔情”。这比起风雨声,对愁情是轻细的撩惹,唯其如此,才在心灵中扩展得更深更广,因而也更不好消受。一天开始后,入耳的声音听不胜听,看不胜看, “料峭春寒中酒”,以酒醉来驱逐节冷心寒吧,然而又有林莺啼唤,时睡时醒,真是难得平静,难得排遣。愁惨离人的节日相思情景,在这里得到了绝妙的描绘。
词的下片写的是离人的等待、追怀和怅惘不遇的多重转换情态。在手法上极善于形容,显示了梦窗词的独到境界。
“西园日日扫林庭,依旧赏新晴。”是说词人与所忆之人自西园柳下分手之后,无日不在思念,情不自禁地日日到那里打扫一次林亭,盼她有一日重临旧地,欣赏园林里的新绿春晴。
是的,她应该来到这座园林里寻旧,因为直至今日园林中还保有她的风致。不信且看: “黄蜂频扑秋千索,有当时纤手香凝。”前人评此句描写为“情深”、 “痴语”之笔,而感人之处正在于此。在这里,词人见秋千而思“纤手”,因蜂扑而念“香凝”,把痴情幻想融成一体,化成了神妙的形象,在才、情、意、笔上,都造成了新势。
最后的结句也很深微而巧妙: “惆怅双鸳不到,幽阶一夜苔生。”词人日日在盼望远人重来旧地,可是久盼未来,心中特感惆怅。这种怅情,时刻地在向外散射,并要附着于外物之上,遇声则附之于声,遇色则附之于色。吴文英的词很注意这种内心情感的外物附着描写,如《唐多令》中的“何处合成愁?离人心上秋,纵芭蕉不雨也飕飕。”如《惜黄花慢》中的“翠香零落红衣老,暮愁锁残柳眉梢。”这首词中的西园苔绿,好象也中了相思恨,它的突然滋生,好象不是由雨浸润的结果,而完全是因为“双鸳不到”的惆怅而生发起来。这样,幽阶的绿苔就成了词人内心情感的外在物化。物亦关情,物即是我的化身,我在对象化的形象中得到观照,无形的内在情感变成了外在的鲜明形象,人由此进入了永恒的自然之中。
吴文英的艺术笔法有其特别之处,所以有人把他比之为词中的李商隐,甚至说他“每于空际转身,非具大神力不能”。这在某种意义上说,他是当得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