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史达祖
做冷欺花,将烟困柳,千里偷催春暮。尽日冥迷,愁里欲飞还住。惊粉重、蝶宿西园,喜泥润、燕归南浦。最妨它、佳约风流,钿车不到杜陵路。
沉沉江上望极,还被春潮晚急,难寻官渡。隐约遥峰,和泪谢娘眉妩。临断岸、新绿生时,是落红、带愁流处。记当日、门掩梨花,剪灯深夜语。
这是一首写景怀人的佳作。
寓情于景,情景交融是中国抒情诗歌的传统表现手法,诗家词人多用之,但因悟性参差而收效不一。见景不见情或以情强加于景者为下,“情以物迁,辞以情发”(《文心雕龙·物色》)者为上。《咏春雨》写景细腻、抒情缠绵,堪为上乘之作。
词首落笔不凡,一语破题。花雨、柳烟素为丹青高手们百描不厌的春之美景,词中一反常人春雨生绿衬花、化烟托柳的审美流向,用一“欺”、一“困”点出了春雨与花柳之间的逆向关系,此间作者不是以欣喜之“眼”赏景,而是以愁思之“心”观物,难怪有春雨“欺花”、“困柳”的感受。唐人颂春,写春雨润物无声,写春风裁叶剪柳,入于化境;达祖描摹思春,写春雨“做冷欺花”、“将烟困柳”,意境传神。两相比较,确有异曲同工之妙。“千里偷催春暮”,即写春雨迷漫无际,连绵不绝,不知不觉延至春暮,又写词人对时光流逝、人之将老的感叹,情景交融,浑然无迹。由此作者进一步写春雨“尽日冥迷”“欲飞还住”,喻作者愁思之深,达到如醉如痴的“冥迷”境地,表现出一种欲静还动、欲理还乱的复杂情态。以上重在写景抒情,“写气图貌,既随物以宛转;属采附声,亦与心而徘徊”(《文心雕龙·物色》),且采用拟人手法,写得非常灵动。以下重在状物怀人。春雨中,蝴蝶因翅上蝶粉被淋湿而归宿西园,燕子衔着湿润的泥土归于南浦,而诗人因雨阻隔,“钿车不到杜陵路”,难与“风流”“佳约”。同是“春雨”,人、物感受悬殊。蝶“惊粉重”,燕“喜泥润”,人愁路阻。以物之“惊”、“喜”,反衬出人的愁思。词至上片结语,意境全开,一幅暮春烟雨愁思图尽现读者眼前。
上片写词人陆路赴约不成,下片起笔即写水路赴约受阻。江上阴雨霏霏,云气沉沉,“春潮晚急”,官渡已不可寻。这里化用唐韦应物“春潮带雨晚来急,野渡无人舟自横”(《滁州西涧》)诗意,于自然景观融进主观情感,自出新意。至此,词人只能隔江遥寄深情了。观远景,江那边隐隐约约的山影,一抹如黛,疑是情人含泪蹙颦之眉峰,喻思念之深。看近物,“新绿生时”,看到的却是水涨“断岸”处流过的带愁“落红”,写伤感之极。《词品》称赞此句“融情景于一家,会句意于两得”。词人继思念无着、伤感至极之后,只能借助回忆来表达自己的情思,并以此抚慰自己的心灵。词人化用唐李商隐《夜雨寄北》“何当共剪西窗烛,却话巴山夜雨时”诗意,写当时,也是梨花掩门的春天,雨夜剪烛,双双细语,不知夜深的情景。以此作结语,语尽而意未了,意象深远,余味悠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