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秦诗歌·《诗经》·黄鸟》鉴赏

《先秦诗歌·《诗经》·黄鸟》鉴赏



交交黄鸟,止于棘。

谁从穆公? 子车奄息。

维此奄息,百夫之特。

临其穴,惴惴其慄。

彼苍者天,歼我良人!

如可赎兮,人百其身。





交交黄鸟,止于桑。

谁从穆公? 子车仲行。

维此仲行,百夫之防。

临其穴,惴惴其慄。

彼苍者天,歼我良人!

如可赎兮,人百其身。





交交黄鸟,止于楚。

谁在穆公? 子车鍼虎。

维此鍼虎,百夫之御。

临其穴,惴惴其慄。

彼苍者天,歼我良人!

如可赎兮,人百其身。

《诗经》中同题诗有不少。如这首《黄鸟》,就有二篇:一篇是《小雅·黄鸟》,另一篇就是这首《秦风·黄鸟》。前者是记述一个寄居异国者,遭受冷遇而思归。后者,就是本诗,反映奴隶主以人殉葬的野蛮习俗,是《诗经》中比较罕见的作品。

所谓“人殉”制度,就是以活人从葬。古代奴隶主贵族死后,用很多仆人或被奴役者从葬。有的生殉(即活埋),有的杀殉。这是一个惨无人道的残酷陋习。

据《史记·秦本记》载:“穆公卒,葬雍,从死者百七十七人,秦之良臣子舆(即子车)氏三人,名奄息、仲行、鍼(qián箝)虎亦在从死之中。秦人哀之,为作《黄鸟》之诗。”这就是《秦风·黄鸟》的本事和来历。

全诗分三章,分悼三人,表现了对从葬者的痛惜,揭露了统治者的凶残无道,也反映了人民对统治者的愤怒与憎恨,以及反对残酷“人殉”制度的愿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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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又是一篇采用联章复迭方式写的民歌。全诗三章,每章十二句,大部分诗句相同,只在其要害处调换几个字。像这类诗,如前所说,只须精读首章,并弄清更换之词,就可全诗贯通。

下边着重解释首章词语,并顺解更换之字词。

交交:鸟鸣声。据马瑞辰《通释》云:“交交,通作咬咬,鸟声也。”这鸣声可渲染悲悼气氛,又是诗的“兴法”的运用,即以黄鸟悲鸣兴起全诗。

黄鸟:据余注《诗经选》指出,《诗经》中的“黄鸟”或指黄莺,或指黄雀,都是鸣声动听的小鸟。凡言成群飞鸣,都指黄雀,此诗也指黄雀。也有主张,不作明确肯定,由读者自己体会。

棘、桑、楚:此处的“棘”,指山枣树,或者泛指丛生灌木。桑:即以叶养蚕之桑树。楚:即荆条,一种落叶的小灌木。

穆公:即秦穆公,姓嬴,名任好。公元前621年去世,用一百多活人殉葬。子车奄息,和下文的仲行、鍼虎,均为子车氏的三个儿子,都为秦之良臣,但都在殉葬之列。

百夫之特:即百人中最杰出者;或用王力之说,“能和一百人相配的人”。因为,特,含有杰出之义,也有匹配之意。因此,可二说共存。下文的“防”与“御”,均系“抵挡”意思。即说,一百人也挡不了他。《诗集传》云:“言一人可当百夫也。”

临其穴,惴惴其慄:穴,墓穴;慄,战慄发抖。这里意思是:秦人伤悼“三良”之死,临视其穴,令人悲伤和战慄。

歼我良人:歼,尽杀,是合三人而言。句意是:尽杀好人。

人百其身;有二说:一是“一人替三良死一百次也愿意。”《郑笺》持是说。一是“拿一百人去换他一人”。朱熹作此解释。我认为,以朱说为妥。

现语译如后——这里,只译其首章,其余二章只更换几字,不译。

叽叽喳喳的黄雀,在山枣树上栖息。

谁给穆公殉葬?是子车家的奄息。

说起这个奄息啊,是位超人的干才。

走近他的墓地,令人战慄使人哀。

那苍天哟苍天,杀害好人怎一个不留?

如果准许赎他的命,愿用百人去换他一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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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首,在艺术上突出特色是复沓形式的采用。但它与前述数诗相仿,不拟多作评析。在此,我想在诗歌内容上多作些关注。

《黄鸟》在内容上,具有强烈反抗情绪和很强的暴露性。古代的殉葬制,是奴隶社会的产物,是《诗经》反映春秋时代以前社会阶级矛盾的一个重要侧面。野蛮的“人殉”,从商至周,一直到春秋后期,都在实行着。墨翟在自己的书中曾作过这样的概括:“天子杀殉,众者数百,寡者数十;将军、大夫杀殉,众者数十、寡者数人。”(《墨子·节葬篇》)当孔子出生后,此种残酷制度仍在实行,因此,他起来反对它。说:“始作俑者,其无后乎!”狠狠地咒骂了一顿。这是说:头一个造木偶(土偶)来殉葬的人,一定会绝后代的! 对于酷似人形的代制品(木俑、土俑),尚且不可,而用活人殉葬,当更要反对和痛骂了。由于秦国地处西陲,开化程度较低,“人殉”制保留得最长、最晚,直至秦穆公时(公之前659-620年),仍用国家的良臣来陪葬。因此,引起人民的强烈的不满和悲愤。这是因为这时的劳动人民,对作为人的“独立性”有了认识,故敢于对“人殉”制度提出挑战。这是主观条件。而在客观上,当时正是新生的封建制将取代腐败奴隶制的社会变革大时代。

这首诗对奴隶制的残酷野蛮本性作了深刻的揭露,“人殉”是许许多多暴行中最野蛮、最残酷的暴行。所以,诗的开头就用黄鸟悲鸣起兴,接着,高度评赞“三良”,再接着指出了殉葬制的悲剧;最后,忍不住以极度悲愤的心情,反复质问苍天:为什么尽是毁灭我们的好人,这是谁的罪过?并提出:愿用百人之躯去赎一位“良人”! 这不要误解诗人的用意,不是说人民在向统治者求情、妥协,而正好相反,是揭露“人殉”者的罪大恶极,要葬送那么多活生生的性命!

因此说,这首诗的反抗意识十分鲜明,揭露也非凡深刻,对奴隶制度的本性的刻划也很入木,确是一首难得的古代佳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