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魏两晋南北朝诗歌·两晋诗歌·陆机·赴洛道中作(选一首)》鉴赏

《汉魏两晋南北朝诗歌·两晋诗歌·陆机·赴洛道中作(选一首)》鉴赏



陆机



其 一



揔辔登长路,鸣咽辞密亲。

借问子何之? 世网婴我身。

永叹遵北渚,遗思结南津。

行行遂已远,野途旷无人。

山泽纷纡馀,林薄杳阡眠。

虎啸深谷底,鸡鸣高树巅。

哀风中夜流,孤兽更我前。

悲风触物感,沉思郁缠绵;

伫立望故乡,顾影凄自怜。



《赴洛道中作》,写于太康末年,是他离家赴洛时写旅途中所见景物和引起的感想。原作二首,此选“其一”。全诗八韵十六句,是一首整齐的五言古诗。诗歌写得有景有情,骈散相间,自流清丽,是陆诗中不多见的佳作,却不代表陆机的整体诗风。

全诗有三层意思:前六句写辞亲,中八句写途景,末四句则写悲怀。

揔辔登长路,鸣咽辞密亲。借问子何之?世网婴我身。永叹遵北渚,遗思结南津。

揔辔,握住马缰绳。揔同“总”,此作握持解。诗人以“辔”代马,并略去主语。这是说,自己骑马勒缰登上了赴洛大道,呜呜咽咽地同亲人们道别。密亲,即近亲、亲人。请问:你为何匆匆赶路哟?答曰:因为尘俗世事缠住我哪。这里假设问语,实则自问。世网,即指世间之事。婴,原指初生小孩,一说女叫婴,男叫孩。此指缠绕、羁绊的意思。这里的“世网婴我身”,就字面上看,似指世事缠身不得摆脱。其实,含有“会逼王命”之难言之隐。因为这次兄弟俩长征入洛,实非自愿,而是“上诏所逼”,势非得已。他被迫离乡别亲之后,甚感前途莫测,一直心怀忧思,忐忑不安。这是贯串全诗的一条重要线索。因此,诗人虽然上了路,但我长叹着沿那北水岸边走去,心头的离情留在了南边渡口。这里的永叹,即长叹;遵,循也,此指沿着、顺着。遗思,即余思,离情别绪;结,郁结之略说;南津,津,渡口,南边渡口,或指别离之处。

这是此诗头一层内容:辞亲上路。下边接着写途中景况。自辞别了南方故里后,在北去的途中究竟闻见了些什么呢?

首先见到的是——野景

行行遂已远,野途旷无人。山泽纷纡馀,林薄杳阡眠。

说自己走了又走,走得很远很远了,荒寂的野道没有一个人影;山陵水泽重重叠叠、弯弯曲曲,丛生草木密密层层,幽深昏暗。把当时北地原野,渲染得十分荒寂、寥落。纷与纡(yū迂),前者指山岳之重叠纷杂;后者是说草泽的弯曲邈远。据《考工记》云:“中弱则纡”,郑玄注曰:“纡,曲也。”现诗中“纡馀”组成一词,当指水泽曲折流远的样子。柳宗元《石渠记》有云:“又北,曲行纡馀,睨若无穷。”下边的林薄与阡眠,又应作何解呢?《说文·草部》云:“薄,林薄也。”《吴都赋》刘注曰:“薄,不入之丛也。”段玉裁引而按曰:“林木相迫,不可人曰薄。”可见,所谓“林薄”,即指丛生之草木。阡眠,亦作“芊绵”,“千眠”,草木蔓衍丛生的样子。两者词义相似,是近义词连用,是为了加强和体现杳字的含义。杳者,深远、幽暗也。

进而闻见的是——野兽:

虎啸深谷底,鸡鸣高树巅。哀风中夜流,孤兽更我前。

这里的“虎啸”、“鸡鸣”两句,不仅拟古,而且是套用古乐府成句。《乐府·鸡鸣》有句云:“鸡鸣高树巅,狗吠深宫中。”哀风,即凄哀之风;中夜,是半夜;更,经过。这四句是说:声声虎啸,竟使幽谷生风;喔喔鸡鸣,越过树顶传至远方。半夜里又刮起了阵阵凄风;单身兽也敢大模大样地走经人前。这野旷无人,林密水复,深谷虎啸,兽过眼前,此地此景,实在令人毛骨耸然。

这是本的第二层意思:凄危野景。

下边是本诗的最后四句,即第三层意思——自述悲怀:

悲情触物感,沉思郁缠绵; 伫立望故乡,顾影凄自怜。

这是说,眼前的景物触发了悲凉的情怀,积郁着的深沉思乡之情一直萦绕心头;久久站立着遥望南方的故里,只有凄然对着自己影子自悲自叹。它把诗人离别故园,应诏人洛途中种种所见所闻所感的复杂交织的思想感情,通过诗尾几句真切地再现出来,读后不禁为了移情撼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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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一首什么样的诗,是言情,还是写景?说是言情,但全诗的大半篇幅,均用在描写“途中之景”,只在诗首与诗尾“言之在情”。这样,似乎它是首“写景诗”了。其实不然。它却是一首动人的凄切言情之作。诗人在篇中虽然尽写途中凄景危兽,那是为了寄情于景,寄思于物。这是它的“状难状之景,如在目前;含不尽之意,见于言外”的高明之处。

陆机是主张“诗缘情而绮靡”的(见《文赋》)。此《赴洛道中作》二首,正体现了这个主张。通观陆机这两首诗作,显著地呈现了他的诗艺之高超。全篇炼字锻句之惨淡经营,文辞修饰之绮靡精妙,以及仗对之工稳,等等,使诗歌达到了有声有色、有情有景、诗画并生的高妙境界。有论者评介说,中国五言诗到了陆机之手,语言技巧获得了极大的精熟,对后世格律诗的生长与发展,作出了有力的促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