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隋唐五代宋清诗词·隋唐诗歌·杜甫·自京赴奉先县咏怀五百字》鉴赏

《隋唐五代宋清诗词·隋唐诗歌·杜甫·自京赴奉先县咏怀五百字》鉴赏

杜甫





杜陵有布衣,老大意转拙。

许身一何愚? 窃比稷与契。

居然成濩落,白首甘契阔。

盖棺事则已,此志常觊豁。

穷年忧黎元,叹息肠内热。

取笑同学翁,浩歌弥激烈。

非无江海志,潇洒送日月。

生逢尧舜君,不忍便永诀。

当今廊庙具,构厦岂云缺?

葵藿倾太阳,物性固难夺。

顾惟蝼蚁辈,但自求其穴;

胡为慕大鲸,辄拟偃溟渤?

以兹悟生理,独耻事干谒。

兀兀遂至今,忍为尘埃没!

终愧巢与由,未能易其节。

沉饮聊自遣,放歌破愁绝。





岁暮百草零,疾风高冈裂。

天衢阴峥嵘,客子中夜发。

霜严衣带断,指直不能结。

凌晨过骊山,御榻在嵽嵲。

蚩尤塞寒空,蹴踏崖谷滑。

瑶池气郁律,羽林相摩戛。

君臣留欢娱,乐动殷胶葛。

赐浴皆长缨,与宴非短褐。

彤庭所分帛,本自寒女出。

鞭挞其夫家,聚敛贡城阙。

圣人筐篚恩,实欲邦国活。

臣如忽至理,君岂弃此物?

多士盈朝廷,仁者宜战栗。

况闻内金盘,尽在卫霍室。

中堂舞神仙,烟雾蒙玉质。

暖客貂鼠裘,悲管逐清瑟。

劝客驼蹄羹,霜橙压香橘。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荣枯咫尺异,惆怅难再述。

北辕就泾渭,官渡又改辙。

群水从西下,极目高崒兀。

疑是崆峒来,恐触天柱折。

河梁幸未坼,枝撑声窸窣。

行旅相攀援,川广不可越。





老妻寄异县,十口隔风雪。

谁能久不顾? 庶往共饥渴。

入门闻号咷,幼子饥已卒!

吾宁舍一哀,里巷亦呜咽。

所愧为人父,无食致夭折。

岂知秋禾登,贫窭有仓卒。

生常免租税,名不隶征伐。

抚迹犹酸辛,平人固骚屑。

默思失业徒,因念远戍卒。

忧端齐终南,澒洞不可掇。

这篇被誉为“划时代长篇杰作”,是杜甫于唐玄宗天宝十四载(755,天宝三年五月改“年”为“载”)十一月,由长安赴奉先县(今陕西蒲城县)探望妻小抵家后所作。

这时,杜甫已四十四岁,居长安十年之后,现趁着改任右卫率府胄曹参军(管兵甲器杖八品小官)之机,从京都回奉先省亲。这首诗就是写他的旅途闻见及其返家后的景况、遭遇和感受,并从个人遭遇推及民众疾苦,以至国家前途。

这虽是旅途实录,但仍然以抒情述志为主,因此题为“咏怀”,而不写“纪行”;全诗正好一百句、五百字,故叫“咏怀五百字”。

这时(755)安禄山已经在范阳(今河北涿县)举兵叛乱,但京都并不知晓,唐玄宗正偕杨贵妃在骊山华清宫作乐。杜甫当然也不知道安禄山造反之事。但是,他作为一个具有锐利眼光的诗人,对当时社会危机的深重是已有预感的。大家读了全诗后,就可明白。



* * * *



这是一个长篇,整整一百句,内容比较繁杂。现在通行本好多沿用古本不作分段,也有已经分了段落(如《唐诗选》等)。分段,一般都按照清人仇兆鳌《杜少陵集详注》的分法,即把全诗厘为三大段:首先,从咏怀叙起,作者自述大志;其次,记述自京赴奉先途次所见所感;最后,至奉先后,记叙家境,并以悯乱作结。有些注本,在具体划段时略有调整。

这个分法,看来还是较为切合作品原意,是比较科学的。我们就按照这条脉络来讲解作品。



第一段(“杜陵”至“愁绝”):抒怀述志

——写自己忧国恤民的生平怀抱



这一大段有三层意思:

一、正面述怀
(“杜陵”——“激烈”)

杜陵有布衣,老大意转拙: 许身一何愚,窃比稷与契。居然成濩落,白首甘契阔。盖棺事则已,此志常觊豁。穷年忧黎元,叹息肠内热。取笑同学翁,浩歌弥激烈。

这里的杜陵布衣和别处的少陵野老,都是杜甫自称之号。杜陵,在长安东南,秦时为杜县,汉时宣帝陵在此,故称“杜陵”。杜陵东南又有少陵,宣帝之许后葬此。杜甫的远祖晋人杜预,是京兆杜陵人,他自己在长安时也到这里居住过,故杜甫常自号曰:“杜陵布衣”、“杜陵野客”和“少陵野老”等。布衣,指没有官职之人。

窃比稷契,窃比,私自比拟。稷(jì季),相传为周人祖先,舜时农官,教民播种五谷。契(xiè谢),商代祖先,舜时为司徒。他们都是古代受尊敬爱国爱民的贤臣,“皆有功烈于民者也。”杜甫自比稷,取义于此。

濩落,濩(huò护),濩落,即瓠落,空廓无用,大而无当,形容自己无有成就。语出《庄子·逍遥游》:“以(大瓠)盛水浆,其壁不能自举也;剖之以为瓠,则瓠落无所容。”

觊豁,觊,希望;豁,达到。希望得到实现。

肠内热,犹言忧心如焚。《庄子·人间世》有云:“叶公子高曰:‘今吾朝受命而夕饮水,我其内热与?’”

这十二句诗的大意是:我是杜陵的一个普通百姓,年岁越大越变得笨拙了。我的志向是何等的傻呀,竟以古贤自比,想当个辅佐虞、舜治天下的稷和契。到头来成就甚小、落得个大而无用的下场,头发白了,还在勤苦地奔波。然而,只要一息尚存,我仍不放弃初志,希望理想得到实现。我整年地为百姓(即“黎元”)操心,他们的遭遇令人内心十分痛苦,忧心如焚。尽管招致一些人(同辈士人们)讥笑,但我志不变,而且更加昂扬地引吭高歌。

诗人要表达的壮志宏愿就是:“比稷契”、“忧黎元”。前者表明政治理想,使天下长安久治,社会繁荣升平;后者表示自己对人民的态度是:时刻关怀百姓疾苦,同情人民不幸遭遇。

那么,诗人为什么又说自己的“大志”是“拙”,是“愚”呢?

其实,这里的所谓“拙”与“愚”,都是诗人愤激之辞。因为他已在长安这个京都度过了十年官场生涯,备尝辛酸,经受了不少打击后,才讲这些反语的。诗人这样用辞,不仅解气排愤,而且含蓄而有风趣。由于这不是“真心话”(非诗人之本意),所以,在下边诗句中就表示:虽然理想没有实现,但为理想而奋斗的决心,至死不变。

从正面自述宏愿,是这一大段的头一层意思。以下转入第二层意思:

二、反面言志
(“江海志”至“事干谒”)

在这些诗句中,作者仍然陈述自己的志趣,但变换了角度——

非无江海志,潇洒送日月; 生逢尧舜君,不忍便永诀。

这里,主要说明诗人之所以不做浪迹江海的隐逸之士的原因。江海志,即放浪江海的志趣;送日月,度时光;舜尧君,借指唐玄宗;永诀,长别,此指避世隐居。这四句大意是:

自己并不是没有归隐江湖自在度日的愿望,只是因为遇上了像尧舜那样的好皇帝。所以,希望自己置身朝列,加以匡辅,而不忍离开朝廷去隐居。他在另一首诗中所说的“自谓颇挺出,立登要路津;致君尧舜上,再使风俗淳”,也说明诗人此志。

下边四句话是进一步申明上文“不忍永诀”的含意及原因的。它说——

当今廊庙具,构厦岂云缺? 荳藿倾太阳,物性固难夺。

前二句是诗人用反语正说的方式,乍看似乎说了恭维话:当今朝廷人材济济,国家并不缺少如我这样的人。实际上是说,朝廷为什么不理解我的一片忠心?为什么竟把建造大厦的栋梁之材弃置不用?这里的廊庙具,廊庙,即朝廷;具,才具,人才。泛指国家栋梁之才。

后二句,诗人紧逼一层:不管你朝廷重用与否,我那像冬葵和豆藿的向阳本性(即“忠君”本性),是难以改变的。夺,改变。这里诗句,似化用了曹植《求通亲亲表》中的句意。有句云:“苦葵藿之倾叶,太阳虽不为之回光,然终向之者,诚也。”

接着四句,仍以反诘语气摆出两种完全对立的现象,加以发挥和议论——

顾惟蝼蚁辈,但自求其穴;胡为慕大鲸,辄拟偃溟渤?

在此,诗人用“蝼蚁求穴”,比喻终日营求利禄的小人;又用“大鲸偃海”来喻舒展抱负,具有大志的人,两相对比,最后问自己(也是向人发问):这两条人生道路,你走哪一条?为什么不走前一条而走后一条?后边这二句,诗人作了明白的答复——

以兹悟生理,独耻事干谒。

这里的生理,即谋生道理;干谒,专走权贵之门,以谋利禄。这是说,诗人从蝼蚁与大鲸的截然不同的生活旨趣中领悟到做人的道理,认识到人生的道路,应如大鲸,不应像蝼蚁。因此,前者虽然是多数,后者是少数,但仍以“但营私利者”为可耻,我是坚决不干的。这里,诗人用了一个很有深意的字眼:“独”。它表明了诗人是宁愿受冷漠,也不肯与当时“干谒”成风的世俗同流合污,表现了一种蔑视权贵的傲岸精神。

杜甫就这样从正反两个方面,反复地陈明自己生平大志,显露了一种似乎是矛盾、不解而实际是统一、明晰的思想感情。这就是:“倾太阳”(忠君)和“忧黎元”(爱民),是诗人始终如一的用世之志,而对“隐居避世”和“但营利禄”的道路,是一向弃绝的。

这一大段的最后六句,是另一层意思——

三、抱志难伸
(“兀兀”至“破愁绝”)

兀兀遂至今,忍为尘埃没! 终愧巢与由,未能易其节。沉饮聊自遣,放歌破愁绝。

巢与由,传说中两位古代隐世高士。巢,指巢父;由,指许由。据《高士传》云:“巢父,尧时人,山居,以树为巢而寝其上,故号曰巢父。许由,槐里人也,尧欲让天下于由,不受而逃。由告巢父,巢父曰:‘何不隐汝形,藏汝光,非吾友也。’击其膺而下之。”

沉饮,纵情饮酒。语出颜延之《五君咏》:“韬精日沉饮,谁知非荒宴。”

破愁绝,破,排除;愁绝,即极愁。有些版本用“颇”代“破”,似乎不妥。因为,杜甫在自己不少诗句上用过“破愁”之词。如:“愁破崖寺古”、“愁破是今朝”和“益破旅愁凝”等等。如用“颇愁绝”,其语反稚。

这六句是说,既不甘愿像现在这样仆仆风尘、劳苦困顿地埋没自己,又不以巢由之行,易稷契之节,因为他们是两种不同类型的人物。巢由之高风,自然值得仰慕,然而既已自比稷契,就不可能再追从巢由。所以,用了“终愧”二字。现在是:能走的路不想走,想走的路又走不通。怎么办?那么,姑且用纵酒以再慰,放歌以破愁吧!这是诗人抱志难伸的一种无可奈何的痛苦心情的流露,并非他的真心本意。从杜甫一生的言行来看,他的确也没有走这条用“酒精浇愁愁更愁”的道路。

诗人用这开头一段为抒情主人公画了像——

诗人紧紧抓住一个“拙”字进行自我画像:他把自己一生匡时济世之志,通过正话反说、一腔九折的方法,层层转折地传达了出来,即六次言“拙”:

一拙——志大落空,却至死不逾;

二拙——为人取笑,他却浩歌激烈;

三拙——江海逍遥,却不忍遁世;

四拙——人皆“自求其穴”,自己独慕“偃溟大鲸”;

五拙——众人竞钻营,而已却“耻干谒”;

六拙——虽愧对巢由,终不肯易节。

他就是这样地否定了条条去路,而只守一途,即:“兼济”。于是,劳苦不能易其心;讽刺不能移其志;挫折不能更其节;潦倒,亦不能夺其性——一个积极用世,不计成败,一往无前的崇高形象矗立在人们面前。

诗篇写到这里,结束了诗人述志抒怀的内容,流露的思想感情比较复杂,似乎游移不居而难以捉摸。但由于诗人艺术手腕的高妙,或比或兴,时开时合,波澜起伏,排荡顿挫,使之叙述得错落有致,脉络清晰,并醒目而又自然地转入诗篇的第二部分内容,即——



第二段(“岁暮”至“不可越”):旅途见闻

——形象地记述途中的闻见和对现实生活的认识



诗人从京都返家,走了六十里处经过骊山(今陕西临潼县境)——唐皇行宫华清池所在地,感慨万千。这段诗歌就是诗人这些感慨与见闻的实录。大体有如下四层意思——

一、首述骊山见闻
(“岁暮”至“短褐”)

岁暮百草零,疾风高冈裂。天衢阴峥嵘,客子中夜发。霜严衣带断,指直不能结。凌晨过骊山,御榻在嵽嵲。蚩尤塞寒空,蹴踏崖谷滑。瑶池气郁律,羽林相摩戛。

这十句集中描写了当时骊山一带的气候奇寒,行路艰难。这既是承上文的“忧怀”,又使风霜跋涉之苦同下文君臣享乐形成鲜明对照。它说:

年终时百草凋零,疾风劲吹,高高的土冈都冻裂了。天空中阴云迭迭,寒气极盛。这里的阴峥嵘,以峥嵘高峻阴云层迭之状,极言寒气浓重。诗人就在这种情况下,午夜登程(“客子”,系诗人自指)。在行进中,那繁霜严寒冻得手指僵直,连衣带都系结不起来。天微明时,到骊山的华清宫,唐皇下榻于此避寒。此地的隆冬早晨,雾气特别浓重,弥漫整个寒空,岩谷间的山路,踩一脚,滑一步,实在艰难异常。这里的蚩尤,传说他能造雾,这里作雾的代称。嵽嵲(die,hiè迭湼),言山势高峻,此指骊山。

这种极端的凄苦气氛,正好衬托了华清宫中君臣们欢娱情景,使之成为鲜明的对照——

瑶池气郁律,羽林相摩戛。君臣留欢娱,乐动殷胶葛。赐浴皆长缨,与宴非短褐。

这六句是说,骊山温泉暖气蒸腾,大批皇宫禁卫军来来往往,武器相互碰撞得格格响。君臣们在宫中欢歌娱乐,乐声四播,震动寥廓天空。达官显贵们在温泉里泡澡,在骊山上设宴,参与的当然没有穿短衣的平民百姓。

这里补释几个词语:

瑶池,神话中西王母与周穆王游宴之地。此借指骊水温泉,暗示李、杨游幸之事。

郁律,雾气升涌的样子,此指池中暖气蒸腾。郭璞《江赋》有句云:“气滃渤以雾查,时郁律其如烟。”

殷胶葛,殷(yǐn,引),震动。胶葛,言空旷深远的样子。语本《汉书·司马相如传》,其中有句云:“张乐乎胶葛之寓。”颜师古注引郭璞曰:“言旷远深貌也”。此指乐声远播,四处荡漾。

长缨、短褐,前者,贵人常以“长缨”为饰物,借指贵人;后者,指粗布短衣,借为平民。《韩非子·外储说左上》有云:“邹君好服长缨,左右皆服长缨。”

这层文字,实写骊山见闻,主要是说君臣和宠妃们每逢岁暮都要赴华清宫温泉设宴歌舞,赐浴享乐。这样,就同前面一层文字一道,画出了华清宫内外的不同气氛的图景:宫外严寒萧索,宫内狂热欢娱。

这是诗人到骊山后的第一个印象。它艺术地生动再现了唐明皇自宠幸杨玉环后,沉缅酒色,不问国事的一段史实。

下边十句,是此段第二层意思——

二、讽当权赏赐之滥
(“彤庭”与“战慄”)

诗人到达骊山后,所给予的第一个印象太强烈了,那种截然不同的鲜明对立,禁不住要发一通议论。他写道——

彤庭所分帛,本是寒女出。鞭挞其夫家,聚敛贡城阙。圣人筐篚恩,实欲邦国活。臣如忽至理,君岂弃此物? 多士盈朝廷,仁者宜战慄。

这十句诗,前四叙事,后六讬讽。前四句说,朝廷赏赐给群臣们的布帛,本来都出自贫寒女子们的辛勤劳动。这些财富经过横征暴敛,聚集到统治者手里,四面八方都向京都集中。据《资治通鉴》载(大意):天宝八载,杨国忠建议,将各地租税一律变为“轻货”(即绢帛),输送京城。唐玄宗视金帛如粪土、毫无节制地滥赏贵宠之家。彤廷,即朝廷。彤,朱红色。因宫殿楹柱均用朱红涂饰,故称。此处城阙,即指京都。

后六句说,皇帝赏赐群臣,无非是要他们安邦定国;如果做臣子的忽视这个基本道理(即“至理”),只知享受而不知报国,那么,皇帝岂不是白白丢掉了这些财物吗?那些存有仁义之心的朝臣,是应当感到怵目惊心的。此处的圣人,称皇帝的习惯语,并非常说的“圣贤之人”。筐篚(fěi匪),都是盛物的竹器,方者曰筐,圆者曰篚。邦国活,使国家生存、发展,即强盛。多士,指朝廷众多的士大夫。

清人浦起龙在《读杜心解》中指出:“……此以责臣者讽君也。”这个见解不错,诗人确就“帝分绢帛”之事顺便发一点议论。而其实,它直承上段文字,进一步正面指斥统治者的剥削与享乐的恶行。明里是谴责群臣,暗中实则讽刺皇帝滥赏。

有人认为,杜甫在这里是“美化李隆基,认为皇帝是好的,只是臣子不好”。(见武大《新选唐三百首》)这种解说,似乎有违诗人本意,是一种曲解式误会。因此,清人仇兆鳌在注杜诗时恐为人所误解,特此标明:“上四叙事,下六讬讽”。并引罗大经语曰:“此段所云,即‘尔俸尔禄,民脂民膏’之意。”

接着,诗篇进入此大段的第三层意思——

三、又刺后戚之奢
(“况闻”至“再述”)

况闻内金盘,尽在卫霍室。中堂舞神仙,烟雾蒙玉质。暖客貂鼠裘,悲管逐清瑟。劝客驼蹄羹,霜橙压香橘。

这里的八句诗,具体描绘了当时唐皇后妃和皇亲国戚们的生活奢豪景况。

前二句说,朝廷里积聚的珍珠宝物,现在都转移到卫青、霍去病等外戚们手中。这是字面上的意思,实际诗人是用“咏史”手法,以汉说唐,实指杨玉环兄妹一家。这里所说的内金盘,即内府金盘。内,大内,宫廷府库。乐史《杨太真外传》:“(玄宗)又赐虢国(夫人)照夜玑,秦国(夫人)七叶冠,(杨)国忠鏁子帐,盖稀代之珍。其恩宠如此。”

下边六句写的是豪华的宴会场景:堂上香烟缭绕,烟雾迷离,玉质水肌的歌女们,宛如天仙翩翩起舞。客人们都穿着暖和的锦衣裘袄,场上弦管齐鸣,丝竹并奏,乐声清雅悦耳。这里的悲管,是指激越感人的管乐;逐,伴随;清瑟,清雅悦耳的瑟曲。于席间,主人还频频劝请来宾们品尝名贵的“驼蹄羹”,以及北方难得的甜橙和香橘。驼蹄羹,是当时长安最名贵的佳肴,以骆驼蹄为料做成的名羹。霜橙香橘,原产于南方,远途运往长安,极为珍贵。

这些描写,并非杜甫当时亲睹,而是积长安十年之居的闻见而提炼的生活场景,是一种想象,并非写实。接下去的四句,却高度概括了当时国奢民困、阶级对立生动现实——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荣枯咫尺异,惆怅难再述。

这是说,权贵豪们家里酒败肉臭,而门外道路上却有冻馁而死的饿殍;谁料豪门与道路只一墙之隔,却有霄壤之别,实在令人难受,不能再述下去了。

这一层文字中缀有若干警策诗句,特别是“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这一千古名言,更是高度精辟地揭示了封建社会(包括一切剥削社会)中所存在的尖锐的贫富对立、贵贱对立,及其阶级对立。据史书记载(详见范文澜《通史》),贵戚们经常给唐明皇进食,每次进献数十盘,每盘价值相当于一户中等人家的全部财产。每次进食,都得先经宫廷“检校进食使”评定优劣,实为豪华竞赛。杜甫此诗所写,虽非目睹实录,但却有充分的事实依据。

可是,广大民众的生活又如何呢?

据《西京杂记》载:“元封二年,出现大寒,雪深五尺,三辅人民冻死十有二、三。”这就是杜甫的“路有冻死骨”的客观根据。所以,诗人以满腔悲愤,以无比同情之心写下了上述感人至深的诗句。

下边接着写了这次旅途见闻中的最后一层意思:

四、记过渭水的仓皇情状
(“北辕”至“不可越”)

这一层有十句诗——

北辕就泾渭,官渡又改辙。群水从西下,极目高崒兀。疑是崆峒来,恐触天柱折。河梁幸未坼,枝撑声窸窣。行旅相攀援,川广不可越。

这段文字的前六句主要写泾、渭二河,水势汹涌。它说,驾了车北行,靠近了泾水和渭水,官府设置的渡口,已改变了地方。河沿津渡,因水势不定,故迁徙无常。北辕,即车辕向北,意即北行。杜甫此次旅行线路是,由长安东经昭应(今临潼),又经昭应北渡泾渭到奉先。

“群水”四句说:极目望去,从陇西奔腾而来的大水,汹涌如山,水势汹猛异常。泾渭两水都发源于陇西,大约来自崆峒山脉吧;那汹汹水势,大有地崩天塌之感。崒兀(zú wù族务),本指山之高峻,此形容水势汹涌。天柱折,典出《列子·汤问》:“共工氏与颛顼争为帝,怒而触不周之山,折天柱,绝地维。”这里,借以形容惊天动地的巨流猛水。也许还存有一点隐喻王朝倾覆的用意。

“河梁”四句说,幸好河上的桥梁还未冲毁,而那桥柱交木却因剧烈摇动而发出“希苏”之声。行路的旅人们都相互牵扶而过桥,河面宽阔,如果没有这座桥,实在难以穿越泾渭之水。梁,桥;坼,断裂;枝撑,桥的木柱。窸窣(xīsū希苏),象声词,唐人口语,形容桥柱摇动发生的声音。

这里十句诗,说了两件事:前说泾渭水势汹涌,后说过河桥之艰危。表面上是记实,实际在咏怀。诗人为何用这种夸张手法来描写实际上并不那么汹涌的泾渭二水呢?原是有意为之,是借景抒怀,托兴其中。因为杜甫这时已经看到了尖锐的阶级对立;看到了外戚专权和边将的异志;还看到了唐玄宗一伙的腐败和没落,社会正孕育着一触即发的一场大动乱。因此,他以诗人的极度敏感向社会发出惊呼——“恐触天柱折”:唐王朝危在旦夕! “安史之乱”的事实,完全证实杜甫预感的正确。当诗人在不知情下挥毫赋此《咏怀诗》时,安禄山正竖起叛旗,向京都长安进发!

在这里顺便说明一下:

若干版本的“选本”(包括金启华的《读本》、《唐诗选》等),在分段时,都将这层文字划到第三大段之首,实为不妥。因为:①第三大段主要写抵家后的情况,而这一节仍是记叙旅途见闻;②过骊山,渡渭水,是“旅途”这个整体的有机部分,怎可割弃?③在表现手法上,这第二大段的几层文字,都是先叙后议,或夹叙夹议的方式,借形象手段来抒怀来议论的,前后几层意思,一脉相通。因此,将它并入第二段,是顺理成章的事。



第三段(“老妻”至篇末):伤己忧人

——写抵家后情景,并从自身遭遇推及国家前途



这一大段不太长,主要说二层意思,即——

一、叙家人贫困景况
(“老妻”至“仓卒”)

诗人经过旅途惊险困顿的长途跋涉,终于抵达奉先家属所居之地,久久期待的返家团聚的心愿实现了,本应当很高兴的,可是,遇上的却是贫困境况和丧子之哀。请看:

老妻寄异县,十口隔风雪。谁能久不顾,庶往共饥渴。入门闻号咷,幼子饥已卒! 吾宁舍一哀,里巷亦呜咽。所愧为人父,无食致夭折。岂知秋禾登,贫窭有仓卒。

“老妻”四句是说,老妻杨氏寄居在奉先县客地,全家人都为风雨所隔阻。自己身在长安,却寄家属于奉先,两地实难兼顾;希望这次返家团聚,情愿共受艰苦生活。寄异县,即指寄居于奉先县。杜甫客居长安期间,曾一度移家同住,后因生活困难,又把妻儿送奉先寄居。其县令姓杨,可能是妻之同族。十口,不是确指,泛言全家。共饥渴,意即共度艰苦生活。

“入门”四句,紧承上文,说自己一进家门,就听到了放声大哭,原来,幼子已经饿死了。对此,即使自己想忍住这场悲痛,但邻居们见此情景,也不能不掩面而泣。号咷(háotáo豪逃),放声大哭;呜咽,低声哭泣。这里诗人采取假设和衬托手法,从反面与侧面着笔,把丧子之哀,加以深沉的描写,感人至深。

“所愧”四句,是说杜甫认为所感惭愧的是我这个当父亲的人,竟然因没得食而使孩子早死。谁能想到在秋收之后,竟然贫苦人家还发生饿死人的意外事故。夭折,古代凡未成年的幼童、少年,以至青年的死亡,均称“夭折”,即短命、早死。登,成熟、收割。贫窭(jù句),贫穷。仓卒,卒同“猝”,急遽,引申为意外事故。

诗人就“幼子无食而亡”一事表示了深切哀痛,同时,又由一家之苦难推及社会,于是,提出了一个非常令人深思的问题:秋收刚过,贫困人家却饿死了人。这是什么原因?杜甫家世代为官,自己现在也算是一个小京官(八品),享有免租免役特权,却也免不了“饿死”的悲惨命运,一般民众更不用说了。于是,诗人进一步想到了——诗歌进入最后一层意思:

二、抒对时局的深切忧怀
(“生常”至篇末)

生常免租税,名不隶征伐。抚迹犹酸辛,平人固骚屑。默思失业徒,因念远戍卒。忧端齐终南,澒洞不可掇。

这八句诗,含意并不深奥,但其中有几个疑难之词,得先作些诠释——

隶征伐,隶,属;征伐,被征召服兵役。“名不隶征伐”,是说兵役册上无名。按唐代实行租庸调制和府兵制,凡官僚家庭都享有免租税和免兵役的特权。

抚迹,往复思量往事,此指子夭之事。抚,循抚;迹,生活经历。

平人,平民。避帝讳改字,唐太宗李世民,因改“民”为“人”。骚屑,纷扰不安本指风声。刘向《九叹》有句云:“风骚屑以摇木兮”。引申为动荡不安之意。

澒洞(亦作洪洞、鸿洞、洚洞,hòngtóng哄、仝),弥漫无边。语本贾谊《旱云赋》:“运清浊之澒洞兮,正重沓而并起。”仇兆鳌注杜诗云:“则澒洞,乃水势汹涌之貌。此承‘忧端’来,是忧思烦懑之意。”(详见《杜少陵集详注》)

这层文字的大意是说——

自己向来是可得免税的人,名字也属于免服兵役之列。追想自己幼子饿死,甚感辛酸悲伤,至于老百姓更是终日纷扰不安。又默想起失去产业的人们(包括农民),联想到远离故土去守边的士兵,想到这一切,我心里愁绪迭起,就像终南山那样高,也像浩茫无边的滔滔洪水那样不可收拾,不可阻遏!

这一大段文字,层次分明,触及问题既深又广。它从小见大,由此及彼,推己及人,以至及国,层层递进:先是身为人父而不能活其子,已见社会危机之一斑;又以秋收季节却路有饿殍,每值饥馑年岁,甚惨状更不待言;有蠲免租税兵役之特权者,家人犹难免饿死,广大无权平民(包括那些“失业徒”、“远戍卒”)岂不更加纷扰难安,甚至屍填沟壑?或者难以谋生铤而走险?这种社会危机四伏,不能不使诗人“忧黎元”之苦,忧“邦国活”,忧“天柱折”了;也难怪诗人要“忧端齐终南,澒洞不可掇”了!

这个结尾,既深刻又含蓄,蕴藏有不尽之意,实在令人深思。



* * * *



《赴奉先咏怀》这首长诗,是诗人客居长安十年痛苦生活的总结,在思想上、艺术上都已达到了成熟的高度。它与《丽人行》、《兵车行》等新题乐府,同为杜甫现实主义诗歌方向奠定了基础。它的最主要成就和特色是:

一、发展了我国咏怀诗的体制,成为一首“浑涵汪茫”的“诗史”


此诗不论在内容的丰腴,含意的深邃,诗情的激荡和体制的宏大等各个方面,都大大发展了阮籍、庾信等人的“咏怀诗”体制。它以言志为主体,兼采叙事抒情等因素,成为情、事、理三位一体的完美长篇。诗歌环绕“比稷契”、“忧黎元”这个核心,顺着“自京赴奉先旅途纪行”这条脉胳,放怀抒情述志。其中有两点是非常有意义而且十分深刻的。

第一、诗篇为人们描绘了两幅惊心动魄的画图。
一幅是上层统治者的“享乐图”。诗人巧妙地运用正史、野史中的一些史实,以“赐浴”、“分帛”和“华宴”三件事例和细节,用酣畅笔墨绘制了“君臣同浴图”、“贵戚欢宴图”。看了不禁令人发指,也催人深思。

另一幅是悲惨世界的“血泪图”。诗人同时也运用其所闻、所见、所历的各种材料,以同样酣畅笔墨,描绘了官府的聚敛,“寒女”的血泪,“失业徒”的酸辛,“远戍卒”的骚屑,幼子夭折、家人号眺和里巷呜咽,以及荒郊道旁的“冻死骨”等等为内容的、一幅幅悲惨世界的血泪图。

诗篇中的那千古名句:“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十个大字,就是两幅画图的高度浓缩,是诗人长期观察、对照了现实两极世界之后,所发出的悲愤的呼喊!当然,也是诗人对于盛唐后期社会虚假繁荣背后的严重阶级对立——这一社会实质的哲理思考,诗人通过诗歌语言表达了出来,告示了社会。其重大意义,当不待言。

第二、向人们预示了一场大灾难即将到来的重大消息。
诗人以锐利的目光观察社会现象,获得了社会即将发生变动的信息,并将此信息通过自己的诗歌透露出来。且看诗歌报导了哪些信号?

“疾风高冈裂”、“天衢阴峥嵘”——给人以风暴即将来临的先兆。

“蚩尤塞寒空”与“乐动殷胶葛”——这两种对立的气氛,也给以“干戈将起”的险象的预示;

“群水从西下”、“恐触天柱折”,以及“枝撑声窸窣”等句——更是告知人们李唐王朝摇摇欲坠、危在旦夕的严重象征。

不久到来的事实,正证明了诗人预兆的正确。当杜甫写完这篇诗时,就听到了“渔阳鼙鼓动起来,惊破霓裳羽衣曲”了,唐王朝从此由盛转衰,一蹶不振。

此诗具有如此重要内容,被誉为“诗史”,当然受之无愧。它同杜甫稍后完成另一首叙事长诗《北征》,一并成为反映“安史之乱”前后唐代社会真实状况的伟大史诗。以此为起点,奠定了杜甫诗歌的方向,一直指引着后来完成的“三吏”、“三别”等一系列的、具有高度人民性和爱国精神的诗篇,杜诗的现实主义达到了高峰。

二、此诗充分体现了杜诗“沉郁顿挫”的风格


何谓“沉郁顿挫”呢? 以下分别加以说明:

第一、什么叫“沉郁”?沉郁就是忧愤深广,感情凝重而含蓄。
对于杜诗的这个特色,似乎并不难理解。诗人那种对社会的深刻认识,对生活的深切体悟和对国家、对人民的深厚感情,读了诗歌就会明白、首肯。但是,它不是张口见喉咙的“直说”,而常常是用“对比法”、“譬喻法”或“象征法”来加以表达的。何以如此呢? 因为:

①对比的运用,突出了矛盾的尖锐性和诗人忧愤的深广度。
比如:大鲸与蝼蚁,稷契节与江海志,诗人的“愚拙”与“同学翁”的讥笑,君臣欢娱与寒女鞭挞,“酒肉臭”与“冻死骨”,以及免租役的自己与“平人”、“失业徒”、“远戍卒”,等等一系列的鲜明对照,都是诗歌“沉郁”风格的体现与显豁。

②譬喻与象征的运用,又使诗歌诗情的含蓄和底蕴的丰厚度,得以大大加强。
比如,诗中出现的葵藿、蝼蚁、大鲸、瑶池、终南、澒洞、群水、天柱、河梁和卫霍、蚩尤等各种形象,均富有比喻义和象征性,也有利于“沉郁”风格的更好的呈现。

第二、“顿挫”,是杜诗风格的另一侧面。
这主要是指诗歌韵致和风味的曲折变化。其表现有三:

①章法上的“顿挫”。
它以“忧”字为核心,采取事、情、议三位一体手法,来倾心吟咏自己生平之怀,吟咏当前与未来之怀,使诗歌紧扣“咏怀”之主体。比如:

首段纯用抒情议论,围绕一个“拙”字,千回百折,极用反复咏叹之致;中段,又以写景叙事为主,沿着旅途纪行之脉络,由实到虚,又由虚返实,重点描绘几幅画图,用了铺陈排比法;末段,由泾渭群水而生出“天柱折”之忧,又由幼子夭折联系到“平人骚屑”之想,用抒情与叙事结合法,由己及国,由国而家,又由家而天下,波浪迭起式的层层地推进,造成了一种往复回旋的优美章法。

②韵律上的“顿挫”。
全诗五百字、一百韵,全押仄声“屑、曷、月、黠、质、物”等六个韵部,而且全是古音入声韵。这是为什么呢? 主要是为了使声情与辞情相一致。入声短促,正合表达诗歌激烈峭拔、沉痛郁结的感情。一般地说,诗歌每至换韵处,即是感情和意念转折的地方。换韵的一个重要作用,就是使诗歌在转折中显出顿挫,造成曲折多变的音节美。

③语言上的“顿挫”。
全诗以奇句为主,兼用偶句,并且适时地运用了各种对偶句法。如:“赐浴皆长缨”二句的反面对;“暖客”四句的扇面对;“瑶池”二句、“生常”二句和“默思”二句等,均为流水对;还有当句对,悲管对清瑟、霜橙对香橘等等。诗中又用了各种句式:转折句、疑问句和感叹句等。这些都构成了一种腾挪跌宕和回肠荡气的顿挫的文气。

总之,诗歌的含蓄凝重的方式,忧国忧时恤民的感情,诗歌波澜起伏的音响和丰富深刻的社会内容,正与诗歌沉郁顿挫的风格相协调,内容与形式的完美结合。

三、此诗另一个重要特色:强烈的“忠君”观念


怎样捕捉事物的特点?在绘画中有一个体验,当你见到一个客观事物时,大凡首先映入眼帘的部分,总是印象最深刻、记忆最清晰的。这个最深刻的印象,就是这个事物的特点。如果借用此法来分析诗歌特色,那么这首长篇咏怀诗,除了前边已提到的之外,还有一个给人以最深刻的印象,就是:诗篇充溢着“忠君”思想。对此,古人早已指出过。清人卢世漼曾曰:“《赴奉先》及《北征》,肝肠如火,涕泪横流,读此而不感动者,其人必不忠。”

评论者从效果角度点明此诗在思想上一个重要内容:忠。至于忠于谁?忠于君王?忠于国家?还是忠于人民?他没有明说。但我们检视作品,作者有一个“忠君”观念,是无疑义的。这可从诗中得到证实,不但有,而且相当浓厚。

这里的问题,不在于有没有忠君思想,而在于对“忠君”思想的认识和评价。不少人认为这是杜诗中的“糟粕”,应当清除的对象。也有人认为,对封建士大夫的忠君思想,不能简单地一概否定。因为,他们的忠君与爱国,往往交织在一起。比如说,在国家民族危亡时,两者是一致的;在君王妥协,甚至卖国投降时,两者有矛盾,但在直谏、匡正的意义上,却还是可以统一的。至于在特定条件下(如在亡国之后),忠君或怀念故君,实际上它成了一种爱国或反抗民族压迫的表现形式。

由上可见,杜甫那种忧国伤时,直言敢谏、大胆揭露的精神,既是忠君观念的表现,又是爱国行为的反映,确是两者统一的产物。当然,有些属于“愚忠”的行为,对最高统治者进行无原则的美化和顺从,那是不足取的。要看到时代和阶级的局限,又不要苛求于古人。历代爱国诗人和作家,以及若干民族英雄,大都出身于封建士大夫阶层,也是那时的一些“忠臣”。因此,对这个问题的正确对待,是很有意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