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秦诗歌·《诗经》·生民》鉴赏

《先秦诗歌·《诗经》·生民》鉴赏



厥初生民,时维姜嫄。

生民如何? 克禋克祀,

以弗无子。 履帝武敏,

歆,攸介攸止。

载震载夙,载生载育,

时维后稷。





诞弥厥月,先生如达。

不坼不副,无菑无害,

以赫厥灵。 “上帝不宁,

不康禋祀,居然生子?”





诞寘之隘巷,牛羊腓字之。

诞寘之平林,会伐平林。

诞寘之寒水,鸟覆翼之。

鸟乃去矣,后稷呱矣。

实覃实訏,厥声载路。





诞实匍匐, 克岐克嶷,

以就口食。蓺之荏菽,

荏菽旆旆; 禾役穟穟,

麻麦幪幪, 瓜瓞唪唪。





诞后稷之穑,有相之道:

茀厥丰草,种之黄茂。

实方实苞,实种实褎;

实发实秀,实坚实好;

实颖实栗。 即有邰家室。





诞降嘉种,维秬维秠,

维糜维芑,恒之秬秠,

是获是亩;恒之糜芑,

是任是负;以归肇祀。





诞我祀如何? 或舂或揄,

或簸或蹂; 释之叟叟,

烝之浮浮。载谋载惟,

取萧祭脂, 取羝以軷。

载燔载烈, 以兴嗣岁。





卬盛于豆, 于豆于登。

其香始升, 上帝居歆,

胡臭亶时! 后稷肇祀,

庶无罪悔, 以迄于今。

这篇古老的诗歌,是《诗经》中五篇著名史诗之一(有说七篇,即加上《文王》、《文王有声》)。它是《诗经·大雅》中《生民之什》的头一篇。诗篇记载了周民族发祥和发展的历史,具体叙述了周人始祖后稷的诞生与创业的传说,并歌颂了始祖之功德与灵蹟。所以《诗序》有云:

《生民》,尊祖也。后稷生于姜嫄,文、武之功起于后稷,故推以配天焉。



* * * *



这是一篇具有较浓神话色彩的民族史诗,全诗共八章,归纳起来是三层意思:第一层,记述周始祖诞生及生而不凡的神异传说,也即头三章的内容。第二层,赞扬后稷的农艺天赋及其伟大贡献,这是四、五、六三章诗的基本内容。第三层是七、八两章,说的是后稷肇始祭祀。

现在来详讲头三章的内容:



一、后稷诞生与成长



第一章:姜嫄履迹感孕(即未婚而孕)



这是说后稷母亲是由于踏了上帝(即天帝,非基督教之上帝,下同)的脚印而怀孕的。原诗写道——

厥初生民,时维姜嫄。生民如何? 克禋克祀,以弗无子。履帝武敏,歆,攸介攸止。载震载夙,载生载育,时维后稷。

这章头两句是说,开头生出我们周人的,就是姜嫄。她是我国传说中的远古帝王高辛氏,即五帝之一帝喾之妃,周始祖后稷之母。她姓姜,名嫄,是其谥号,取其本原之义,故又作“姜原”(又有一说,她是有邰氏之女,可能是母系氏族社会的一位氏族女酋长)。这诗中的厥,即其;初,是始,“其初”,就是开始时。民,这里是“人”的意思,即指周人。那么,生周人时是怎样的情况呢(即“生民如何”)?“哀禋克祀”:克,是能够;禋、祀,都是指祭祀。这是说,姜嫄能够非常诚敬地祭祀上帝。《说文》云:“精意以享为禋。”又说:“祀,祭无已也。”即长久地祭祀。以弗无子,“弗,”《郑笺》云:读为“祓”,即祛除不祥。“除无子”,除去不祥的“无子”,也就是期望有子嗣。履帝武敏,歆,攸介攸止。对这几句诗的句读,有三种不同的标点法:一是,“歆”,置于后句的头上;二是,“歆”为一字一句;三是,歆,作为上句的句尾。我们这里从高享之说,采用第二种标点法,即把“歆”字拎出单独成句。这几句的意思是:(姜嫄)她踩着了上帝的脚拇指印,心里有所感动而高兴(有了怀孕的征兆),因此就同人们隔开而独自休息。为什么这样说呢? 因为:武,是足迹;敏,是指大拇指;歆,即动,欣喜。攸,即乃、就的意思(一说语助、无意义);介,用清人之说,即大也(陈奂)。说有所感动之后肚子因而大了起来。止,至也,也有长大之意。看下边最后三句:

载震载夙,载生载育,时维后稷。

这里几个载,均为语助,无义。震,读如“娠”,怀孕;夙,读如“肃”,严肃,均为假借字。指怀孕后,私生活严肃。这是说,姜嫄自怀孕后,特别注意起居生活的规律性,不敢大意;后来生了一个孩子,并且抚育了他。这是谁呢? 就是后稷。他姓姬,名弃。后稷,本是官名,传说他在尧舜时,任主管农业之官,后代以官名称他。

这一章,回叙了姜嫄“履迹生弃”的神奇情况。再看下章。



第二章:后稷之诞生



诞弥厥月,先生如达。不坼不副,无菑无害,以赫厥灵。“上帝不宁,不康禋祀,居然生子!?”

这是讲后稷诞生的具体情景及生母姜嫄的心理活动——

“诞弥厥月,先生如达。”诞,发语词,有赞叹之意(下章的若干诞字,均同)。弥,终、满;月,怀孕的月数,弥厥月,是说怀孕足月。先生,这里指首生,即头胎。如,宛如,像。达,通“羍”,即初生之羊,故《郑笺》:“达,羊子也。”(另一说,达,滑也,顺达)。这二句说,姜嫄怀满了足月的胎,头生很顺利,像产一只小羊羔。怎样顺利呢?接着讲:“不坼不副,无菑无害”。这里的坼与副,都是破裂的意思。坼,是裂开;副,通“疈”,割离;菑,是“灾”字的古写。这就是说,姜嫄分娩时,胎胞和产门都没有破裂,挺顺利的,母子无灾无害,很平安。“以赫厥灵”,即用来显示其灵异。赫,即显示。由于姜嫄是踩了神灵脚印而怀胎生子的,当然,孩子的分娩也与常人不同。下边三句是描写姜嫄对这件灵异之事所产生疑惧的自言自语——

上帝不宁,不康禋祀,居然生子?!

这里的宁、康,均作“安”解;居然,竟然(一说“安然”)。它们的意思是,莫非上帝不安享我的虔诚祭祀吗?怎么会平白无故地产下一个没有父亲的孩子来呢?对于这种怪异之事,姜嫄甚感不祥,以至于忐忑不安,所以说“居然生子”。

对于这几句诗的解说,歧见颇多,高校读本(朱东润主编)的解说,是用“实词虚化”法,让解说者视上下文意自行确定词义的字、词太多,如把两个“不”字,都当作语助或“发声辞,无义”,实感牵强,且神话灵异之气尽失。更重要的是,同下文姜嫄“弃养后稷”之举发生了扞格。至于高亨对此的“新说”——巫者语,更多曲折,似有太多的主观随意性,非是。



第三章:后稷生而不凡,弃而不亡



诞寘之隘巷,牛羊腓字之。诞寘之平林,会伐平林。诞寘之寒冰,鸟覆翼之。鸟乃去矣,后稷呱矣。实覃实訏,厥声载路。

这是说,姜嫄把自己生下的这个“怪孩子”,不敢抚养,就“诞寘之隘巷,牛羊腓字之。”这头上的诞,同下边的几个“诞”,如前章的“诞”一样,是个发声词、无义。下边的“寘之隘巷”,寘,是“置”的异体字,下同。即把后稷弃置在狭小的巷子里,可是,从这里经过的牛羊都“腓字之”。腓,读为“庇”,即庇护;字,原指养育,此指喂乳,即给孩子吃奶,他没有死。于是,后又“诞寘之平林,会伐平林。”把他丢到一个原野的森林中去,正巧又碰上砍伐林木的人。于是又没能够抛掉。“诞寘之寒冰,鸟覆翼之。”把他扔在河里的寒冰上,想让他冻死。结果引来一群鸟飞下来覆翼之,把自己的翅膀展开来盖他起来,使孩子暖和,又没有冻死。等到“鸟乃去矣,后稷呱矣”。当鸟飞去之后,后稷反而哇哇地哭出声来。而且,“实覃实訏,厥声载路”。实,古写为“寔”,是“这个”的意思(这里指哭声),覃,长;訏,大;载,满。这是说,后稷的哭声既长又大,充满道路,连远近的路人都能听见。另有一说,他长得又高又大。

这一章是说,后稷由于未婚而生,人们均视为不祥之物,一而再,再而三地将他抛弃,可是弃而不亡。既然抛弃不成,就将他抚养了起来。这个怪孩子,确实有些灵异,不仅出生神异,长大后也很神奇。

究竟怎么样神奇呢?这正是下边几章的内容,也就是本篇诗歌的第二层意思——



二、后稷的农艺天赋及其伟大贡献



这一部分包括第四、第五、第六各章,也是三章。现在先看:



第四章:生就的农艺天赋,即后稷农功。



这里原诗说——

诞实匍匐,克岐克嶷,以就口食。蓺之荏菽,荏菽旆旆,禾役穟穟; 麻麦幪幪,瓜瓞唪唪。

头三句是说,后稷刚会在地上爬,就显出了智慧和超凡的本领来了:已经能够寻找食物,以饱口福。匍匐,伏地爬行;克,能够;岐、嶷,《毛传》:“岐,知意也;嶷,识也。”是说他夙智早慧,能知人意能识别事物。以,这里借为已;就,求也,寻找。后稷的本领,不仅仅能找食物,而且还有一种天生的种庄稼的本事:“蓺之荏菽,荏菽旆旆,禾役穟穟。”“蓺”,即艺、种植;荏菽,大豆之古称;旆旆,犹勃勃,树枝扬起,很茂盛的样子;禾役,即禾苗、穗子;穟穟,美好样子。这是说,后稷去种大豆,大豆棵棵肥硕;去种谷子,禾穗长得整齐美好;去种麻麦,麻麦则茂密盖地,长满田野;去种瓜呢,大瓜小瓜,累累成堆。这就是下边最后二句所说的意思。瓞,即小瓜也。

接着,是另一章的内容:



第五章:后稷对农业的贡献



诞后稷之穑,有相之道,茀厥丰草,种之黄茂。实方实苞,实种实褎; 实发实秀,实坚实好,实颖实栗。即有邰家室。

这章主要是述说后稷怎么种庄稼——

“诞后稷之穑,有相之道”,说后稷种庄稼,有他的好办法。穑,是指从事农业生产;相,助也;道,方法。即说有一个帮助农作物生长的好方法。茀厥丰草,茀,拔除;丰草,许多野草。种之黄茂。先把野草拔除,然后播下又黄又美的种子。黄茂,即指良种谷子(即小米)。下边是记述庄稼生长的具体过程——

实方实苞,实种实褎; 实发实秀,实坚实好,实颖实栗。

这里几个实字,均为语助辞、无义;方,始也、放也,即种子发芽;苞,含苞;种,不是动词,读如“肿”,即粗壮而矮;褎,应读yòu又,渐渐长大。朱本注音有误,读xiù,说与今之“袖”字的古写“褏”相通。发,秀,指禾苗长大而后舒展开来,并扬花吐穗。坚,即指谷粗充实;好,谷色黄亮美好,至于颖,原指禾末之穗芒,此指谷实多而重,以致下垂;栗,谷粗丰硕众多。

这样,就把农作物种植的全过程作了具体描述。诗中虽说的是后稷的农艺天赋,实则是周人对自己民族的智慧、勤劳和丰富的农业知识的歌颂。此章的最后一句说,“即有邰家室”。就是说,后稷后来到“邰”这个地方成家立业。邰,即今陕西武功县西南。传虞舜时后稷的封地在此。



第六章:续述上章后稷农功



诞降嘉种,维秬维秠,维糜维芑。恒之秬秠,是获是亩; 恒之穈芑,是任是负; 以归肇祀。

诗之首句,是说天降下了好种子真出奇:维秬维秠,维糜维芑。这里几个维字,均为语助。说天降下两种黑黍,叫秬和秠,它一个壳里包着二粒黑黍米;还有赤苗的糜(读mén门),和白苗的芑(qǐ起),均是谷之一种。“恒之秬秠,是获是亩,”说是黑黍遍地长着,收割时按亩来计算产量。此处的恒读gèng亘音,遍也、满也。是,连词,于是;获,收获;亩,按亩计量,因为庄稼很茂盛。接着的“恒之穈芑,是任是负”。是说那种赤苗的“穈”和白苗的“芑”,也是长满了田地。收获者,有的是用背揹着,有的是用肩担着,把收获的谷子搬回家来。因为肩挑为任,背揹为负。回家之后就开始祭天谢恩,感谢老天爷不仅降下了良种,还保证了丰收。所以,最后说:“以归肇祀”。

以上三章,说的都是后稷被抚养成人之后,表现了他的神奇智慧和超人本领,对于农艺具有一种天然的秉赋。因此,他种的庄稼,样样丰收。很自然地,他被众人视为氏族之领袖和农业的首创者、发明者,且在有邰之地定居下来,周族也因此繁衍了起来。诗歌虽然用了神话方式来述说周始祖后稷的诞生和创业故事,但仍可看出周人发生、发展的历史影子。诗中说后稷是其母未婚而生的孩子,只知其母,不知其父。这正反映了原始社会——母系氏族社会的状况,那时社会的主宰者是女子而不是男子。周人可能是从后稷开始才进入父系氏族社会的。后稷的后代把这个农业的发明者、周人创业之始祖,加以记述和歌颂,正说明周族是一个较早地从狩猎的畜牧时代进入农耕时代的农业民族。对于民族的起源和农业生产的创始,诗中虽然充满了稚气的解释,但也洋溢着崇敬和自豪的感情,并说明他们在那时已经拥有一定的农业知识和劳动经验。

下边两章是此诗的最后一层意思,即第三层:



三、后稷肇始祀天



第七章:郊祀盛况



诞我祀如何? 或舂或揄,或簸或蹂; 释之叟叟,烝之浮浮。载谋载维, 取萧祭脂, 取羝以軷。 载燔载烈, 以兴嗣岁。

上一章之末句说,后稷回家首开祭天之典,那么这个祭典是怎样的呢?所以,这章首句即说:“诞我祀如何?”接着,就述说了他们如何准备,如何祭法,为何要搞这个祭祀大典等。请看,他们“或舂或揄,或簸或蹂”。说是有的忙舂米,有的忙舀米,还有的在搓米,在扬糠皮。揄,此同“抗”,读为yóu由;舀,即从捣臼中取出米来。簸,扬去米糠;蹂,借为“揉”,搓揉米粒。下二句“释之叟叟,烝之浮浮”。释,即淅,淘米;叟叟,指淘米之声,拟声词。烝,通今“蒸”字;浮浮,《说文》引作“烰烰”,热气上升的样子。这些“响叟叟的淘米,气腾腾的蒸米”,是干什么呢?都是为举行祭祀作准备:舂米煮羹饭,蒸米酿甜酒,作了这些米、酒准备之后,于是,“载谋载维,取萧祭脂,取羝以軷。”谋、维,是指谋划和思考如何搞好这场首创的祭典。载,语助(一说又,亦通)。萧,香蒿;祭脂,即用以祭祀的牛肠脂。羝,公羊。軷,《毛传》:“道祭也”,即祭拜路神。 这三句是说,在准备好祭祀用的米和酒之后,就去商议如何搞好这首次之祭典,然后去采了一些香蒿和牛肠脂合烧了起来,使之充满了香气;且以牡羊为牲,先去祭扫路神。“载燔载烈,以兴嗣岁。”用公羊祭了路神之后再祭上帝,祭品更多、更隆重:既用烧肉,又用烤肉。《毛伟》:“傅火(投入火中)曰燔;贯之加于火(串上肉架于火上)曰烈。”以此来祈求五谷丰登、六畜兴旺。嗣岁,来年,即下一年,或说新年。

在这一章内,对于祭天大典还未说完,因此,在下章,即最后一章中继续述说——



第八章:祭祀得福



卬盛于豆,于豆于登。其香始升,上帝居歆,胡臭亶时。后稷肇祀,庶无罪悔,以迄于今。

头两句是说:我把祭品盛在木碗里,装了木豆又去装瓦登。卬(áng昂),我也。豆、登,均为古代食器,也是祭器。豆,形如高脚盤,有的加盖。新石器晚期开始出现,盛行于商、周,多陶质;但商、周时已有木制上漆的豆,西周晚期,且有青铜的豆。登,通借为“豋”,亦古代食器,或指祭祀盛肉食的礼器。《尔雅·释器》有云:“木豆谓之豆,竹豆谓之笾,瓦豆谓之豋”。其形制如豆但较浅。上述的那种萧脂含烧的香气开始升上天去了,上帝安然地来受祭享用,这个香气啊,非常浓烈,实在美极了。这就是“其香始升……”等三句的大体意思。居,此用《郑笺》说,即安也,安然,不作语助词(“陈奂说”)。歆,饗也,即享用。郑玄笺:“其馨香始上行,上帝则安而歆享之”。胡,大也;臭,读如“嗅”,气味。亶,诚也,真正;时,善也、美也。“亶时”合用,即很是美好。接下来,就是最后三句:“后稷肇祀,庶无罪悔,以迄于今。”是说,从后稷首行祭礼之后,差不多是无灾无难,一直到今天,庶,庶几,差不多;罪悔,即咎殃、罪过。迄,至也。

此诗后边两章,主要写古代祭祀情况。看来,还是比较简朴的。只用几个木豆瓦登盛一些牛油、羊肉和米饭、甜酒,再加上香蒿烧一烧,就使得天神高兴得降福下民。这大概是因为这里记述的是上古时代首创的祭典之故,同后来(如周公时代)的那种大排场的祭祀大典就很不相同了。《颂》诗中记述祭典的一些诗,其场面比这里要大得多了。



* * * *



此诗有三点值得大家注意,好好思考:

一、这是一首什么体裁的诗歌?


大家知道,《诗经》中的《雅》诗,特别是《大雅》中的三十一首诗,一般都系出于贵族之手,用于朝会和贵族们宴享之时,从文字形式上看,也不外乎祭祀歌、宴乐歌和赞美诗之类的东西。它追述先王的功德,或赞颂当代勋臣的丰功伟绩,用以昭示后裔儿孙。但从记述的内容上看,其中若干却是写得很有意思的叙事诗,有些还是比较罕见的、可贵的民族史诗。如记述周人起源和发展壮大的《生民》、《公刘》、《緜》和《皇兮》、《大明》等篇,就是我们汉民族仅存的几篇比较完整的史诗,是非常可贵的。它们不仅在学术研究上有很重要的史料价值,而且在文学上,也有较高的艺术水平。

这里所说的“史诗”,是指狭义而言。所谓史诗,就是指产生在一个民族的发祥地,带有传奇性和英雄主义内容的叙事诗。比如:古希腊荷马的《奥德赛》、《伊利亚特》和古罗马维吉尔的《伊尼特》等著名史诗;还有我国少数民族现存的“三大史诗”:藏族的《格萨尔》、蒙族的《江格尔》和柯尔克孜族的《玛纳斯》等。至于广义的史诗,是指一切反映重大历史生活内容的叙事性的作品。它包括长篇叙事诗,甚或一些长篇小说。

我们现在选读的这篇《生民》,就是一首记述周部族兴起的史诗之一。它很生动地追述了周人始祖的诞生和创业的历史,歌颂了后稷从事生产、发明农业的功绩。诗篇用了八章,共296个字,就把周部族的远古史迹和古代人民的农业知识与农业技术的进步,生动而具体地反映了出来。它的艺术概括力是很强的,很值得人们去研究、去学习。如若把这首诗歌同其他几首史诗如《公刘》、《緜》、《皇兮》和《大明》等联接起来,就能脉胳清晰地、形象鲜明地看到一幅西周东迁前的“周族历史发展图卷”。它们对后世研究古代中国历史、古代社会和远古农业,具有很高的文献价值。

二、它还是一则具有艺术价值的、带有神话色彩的优美传说


诗篇对于周人的起源问题作了探索性的解答:它用神话语言反映了周部族的诞生、发展和延续,以及壮大和兴旺。周人和周国的历史,似乎处于母系氏族社会的末期,将进入父系氏族社会之交时开始的。这些历史影子都是笼罩于浓厚神奇色彩之中的,令你隐约可见。

诗篇对于周始祖的诞生和成长经过,以及后稷善于务农,懂得因地、因时种植农作物的农业发明者形象作了生动的描绘,具有一定程度的艺术刻划。但它是通过浪漫手法,以神话人物和灵异事迹的形式表现出来的,使人有一种似真似假的朦胧感受。

诗篇还对周之初民如何首创祭天之典作了描述。它虽然较少神异色彩,但仍不失之作为一个带有神话色彩的历史传说的组成因素。

正因为上述这些,使这首民族叙事诗,既成为具有历史价值和文学价值的民族史诗,又成为具有艺术欣赏价值的带有浓厚神话因素的历史传说。

当然,它尚有若干不足之处,主要是人物形象不够鲜明,情节安排也缺乏整体性,且只粗线条的。作为史诗,在思想上,还宣扬一种“英雄创业”的唯心史观。当然,我们不能苛求几千年前的古人,但在今天去认识这一点,却是完全必要的。

三、在表达艺术上是纯粹的赋体诗


作者采用写实的白描手法,构成一首纯粹的赋体诗。全篇八章,章章用“赋法”,即按照事件的发生、发展的顺序,直陈其事,细述经过。诗歌的三层内容,既没有浓烈渲染,也不依仗夸张文饰,而全靠白描运笔,铺写了周人起源历史和神农创业功绩,但显得生动鲜明。全诗之造语十分质朴无华,但诗情、诗韵,却醇厚有味。

行文至此,人们会问:一篇用“纯赋法”写成的诗歌,为什么能收到诗情横溢、韵味醇厚的效果呢?

细究起来,其原因,当然不是单一的,其中一个重要因素是,它虽然纯用赋法写作,但它像其他一些赋体诗一样,并不排斥景语和情语的运用。请先看它的景语运用——这比较集中地出现在后稷务农之中:

蓺之荏菽,荏菽旆旆; 禾役穟穟,麻麦幪幪,瓜瓞唪唪。

——这是描绘农作物生长之景;

种之黄茂。实方实苞,实种实褎; 实发实秀,实坚实好,实颖实栗。

——写的是农作物抽穗结果之景;

恒之秬秠,是获是亩; 恒之穈芑,是任是负。

——描写作物收获之景;

此外,还有在记述“肇祀”之中:

或舂或揄,或簸或蹂; 释之叟叟,烝之浮浮。

——写的是家务劳动之景。

再看“情语”在本诗中的运用——虽然用的不多,但也不排斥:

上帝不宁,不康禋祀,居然生子?!

——抒发的是姜嫄心存疑虑之情;

其香始升,上帝居歆,胡臭亶时!

——对于浓郁香气使上帝乐于享受,兴赞叹之情。

此外,诗中注意迭字的运用和随情转韵的押韵方式等文学手段的采入,都有助于史诗艺术性的加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