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秦诗歌·《诗经》·何草不黄》鉴赏

《先秦诗歌·《诗经》·何草不黄》鉴赏



何草不黄,何日不行。

何人不将,经营四方。





何草不玄,何人不矜。

哀我征夫,独为匪民。





匪兕匪虎,率彼旷野。

哀我征夫,朝夕不暇。





有芃者狐,率彼幽草。

有栈之车,行彼周道。



《何草不黄》是《小雅·鱼藻之什》这组诗十四首中的最后一首。“之什”,即之十,说每组十首,少数诗组例外。比如本组《鱼藻之什》就有十四篇,而《大雅》和《周颂》各三组诗,一般也均为十篇,但最后一组,各为十一篇。

这首诗的作者及主题,自古就有争议,汉人毛苌《诗序》:“《何草不黄》,下国刺幽王也。四夷交侵,中国背叛,用兵不息。视民如禽兽,君子忧之,故作是诗也。”宋人朱熹《诗集传》:“周室将亡,征役不息。行者苦之,故作是诗。”前者说它是一篇“下国刺幽王”之讽谕诗;后者认为是不胜征役之苦的“行者”,即行役之人的自诉。今多从后说。



* * * *



这首诗四章,每章四句,共六十四字,篇幅不大,文字也不深,只要弄清其中几个难字,就能通晓全诗。这里,先按章译述大意,然后重点地训字释词。



第一章:叹长年奔波之苦



何草不黄,何日不行! 何人不将,经营四方。

语译——

什么草不枯不黄?哪一天不在路上行走!

什么人不奔不走?做着事儿跑遍四方!

在这里,诗人以目前所见之深秋景色:百草枯萎,秋象憔悴来象征人之憔悴。这里的难字,只有一个将字,应作何解?我这里是作“行走”解的。经查考,通行的《辞海》、《辞源》等辞书,“将”字的义项二十多条,但就是没有解作“行走”之义项。而古字书《广雅·释诂》中却有:“将,行也”的解说。《广韵》以及《诗》、《书》等经传中,也有这样的诠释。



第二章:诉夫妇隔离之怨



何草不玄,何人不矜,哀我征夫,独为匪民!

语译——

什么草不黑不烂? 什么人不打光棍!

可怜我这个小兵,难道说就不是人?!

首章主要言奔波之苦,这一章则怨夫妻长期隔离,难以相聚,诗中的主人公,是“征夫”,即从役之人,包括兵役与劳役。

为什么会是这个意思呢?这里的关键词语,即对“矜”的解释。此字的训诂,自古就有争议。矜的本义,只有坚强、顾惜和端庄之意。但它有不少因通假而转义。如:通“兢”,即危惧;通“怜”,即同情;通“瘝”,即病也;通“鳏”,即老而无妻之人,才有“鳏夫”之义,当今口语,就是“打光棍”了。其实,当时的“征夫”,久役于外,即使有家等于无家,有妻也无异鳏夫! 这样,释“矜”为“鳏”,比释为“怜”,其内容更为丰富,也是对当时现实的真切反映。



第三章:控视人为兽之恨



匪兕匪虎,率彼旷野?哀我征夫,朝夕不暇!

语译——

我们既非老虎也非野牛,为什么老被驱赶在旷野?

我这个可怜的征夫啊,每天从早到晚总是无息无休!

这一章主要是说,为人而非兽,为什么老是行走于旷野,不得归家安息?诗中并无太难之字词,只出现了两个生词:“兕(sì四)”,类似犀的野牛;“率”,按清人陈奂《传疏》及《左传杜注》均作:“率,行也。”



第四章:怨自己犹如狐车之悲



有芃者狐,率彼幽草; 有栈之车,行彼周道。

语译——

有拖着蓬松长尾狐狸,正朝着深深草丛乱窜;

有高大竹木车隆隆作响,正行进在这大路上。

前两句,是诗人就所见景物起兴,引出了最后两句,是说,这竹木高车隆隆奔驰在大道上,正如我们这些当差的一样,长年累月在野外东颠西簸。

这里引起争议的,主要是“有栈之车”这句诗中的栈字。《毛传》认为,训“栈”字时,要把“栈”与“车”连称,即“栈车,役车也”。但唐人《正义》,不同意毛苌的解释,认为:“有栈,是车状,非士所乘的栈车。”清代《通释》附和唐说,并指出《毛传》“有失”,应是:“栈,当为车高之貌。”这里训“栈”为高貌,是通过“栈”与“嶘”之假借而成立的。《说文》:“嶘,尤高也。”为什么这里非训“栈”为高不可呢?主要由于:“有栈(嶘)之车”与“有芄之狐”,不仅句法完全相同,而且在词性上,也正好两个相称,芃与嶘,均为形容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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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草不黄》是《小雅》中的名篇。《诗经》的“雅诗”共105首,其中《大雅》31首、《小雅》74首。前者大多是颂诗、史诗,怨刺诗属于少数。而后者不同,小半(33首)是怨刺之诗,它的风格略近于《国风》。大量怨刺诗的主要内容:有愤当局的贪墨;有叹大乱之无日;又有嗟人民的疾苦;也有诉自己的劳怨。就其作者而分,有些是“伤乱”的上层人士,有些是“在劫”的下层人民。《小雅》中这些伤乱愤世的怨歌,恰同《国风》中的晶莹剔透、光彩夺目的恋歌,成为最引人的双璧。《何草不黄》就是这“双璧”中的一首怨刺佳作。

在当时,正临“周室(幽王之世)将止,征役不息,行者苦之”(毛苌语),统治者“视民如禽兽”(朱熹语),其苦难实不堪言。因此,诗人以愤怒之口吻,连连质问统治者:

为什么不把征夫当人看,且四处奔忙?

为什么弄得我征夫朝夕不得安息?

为什么视人为野兽,长期驱使在荒野?

为什么我们有家不得归,有妻不能会?

为什么啊,为什么长年累月地有如“芃狐”、“栈车”,奔波于黄尘冲天的大道上?

这首《何草不黄》,篇幅虽是“雅诗”中较短的一首,但其内容却是很丰富的,感情也十分浓烈,遣词用语是比较奔放自由的,有很强的艺术感染力,确是一篇很好的反奴役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