邶风
静女其姝,俟我于城隅。
爱而不见,搔首踟蹰。
静女其娈,贻我彤管。
彤管有炜,説怿女美。
自牧歸荑,洵美且异。
匪女之为美,美人之贻。
这是一首描述民间青年男女恋爱的情歌。我们从诗中人物“我”和“静女”;诗中环境“城隅”和“牧(场)”;诗中名物“彤管”和“荑”等等看来,这诗并非如旧注所言是诗人托为自言以咏他事,而是歌手的自“我”歌唱。歌手是谁?就是诗中之“我”亦即男主人公。“我”和“静女”(当是一位牧女)。相互热恋,约期幽会。“城隅”和“牧(场)”是他们活动出没的场所。“彤管”和“荑”则是赠送给情人的信物。全诗内容就是描绘了这对热恋的劳动青年男女,期会之时从相俟、相见、直到相赠和相悦的全部过程。
诗共三章,每章四句。第一章是写女子约等情人,而男子来到约会地点却未见到女子时的焦急情状。本来女子已先来等候,而男子为何偏又“不见”呢?一个“爱”字,揭破了奥秘。“爱”通“”,隐藏的意思。原来那位调皮的姑娘故意在墙角、树后或草中捉迷藏,逗着玩呢?结果才害得那位痴情的小伙子,抓耳挠腮地转起磨磨来。这诗一开始就以起伏跌宕的情节和富于戏剧性的画面,显露出了活泼愉快的气氛和幽默逗乐的风趣。第二章是写情人相见后赠物,并借赞美赠物表现了男子对女子深切的爱恋之情。所赠“彤管”究竟为何物?这有笔管、鍼(针)管、乐管、兰管和茅管诸说,当以乐管和茅管二说近是。实际上“彤管”就是民间用下章所言的“荑”制作的红色的土乐器,如后世所说的芦笛、柳哨或木叶之类,青年男女可用它来作信物馈赠情人,更可用它吹奏心曲以表达爱情。在热恋的情人之间,对方的任何赠物者是美的,所以这男子才特别喜爱那“彤管”色彩鲜明(炜),并打心眼儿里流露出一句“说(悦)怿女美”的悄悄话来。“女”即“汝”,既指“彤管”,也指“静女”,真是一语双关,巧妙至极。第三章是更进一层描写赠物以及两人相悦相爱的幸福情景。“自牧归荑”是说女子的赠物,乃是从牧场上带回来的“荑”——一种多年生草本植物茅管,也就是用它制成的“彤管”。“歸”,同“馈”,赠送的意思。在情人眼中,它虽普通,却是“美”的。不但确实(洵)美,而且美得“异”常。难道这赠物美的程度,果真值得这样夸赞吗?“匪女之为美,美人之贻。”多好的回答,的确如此。人在欣赏美的过程中,除了生理学意义上的因素之处,也还有人的心理因素。车尔尼雪夫斯基在《生活与美学》中曾说:“凡是在自然中使我们想起人来的东西,就是美的”,“自然中美的事物,只有作为人的一种暗示才显示出美。”托尔斯泰的《战争与和平》形容罗斯托夫对玛丽雅公爵小姐的爱情时说:“不是因为她美所以才可爱,而是因为她可爱所以才显得美。”这里说的都是人在审美时的移情作用。本诗中所描写的对自然物的审美及心理活动,就是一个非常真实而恰切的例证。“荑”或“彤管”本身并非十全十美,因为赠物的人美,所以才感到物美。这是物以人重,因人及物,所以也就爱屋及乌了。
综观全诗,不假比兴,运用赋法,敷陈其事,却是如此简炼、明快。全诗只有十二句,不过五十个字,便象速写那样,给我们勾勒出了一幅生动的风俗画面。特别是写人、状物,其形态、色泽,都能穷形尽相,维妙维肖,一一呈现在人们的眼前。语言是平淡自然的,但又是鲜明生动的。例如形容静女,用“姝”用“娈”;描摹“荑”“管”,用“彤”用“炜”。另外,“俟”、“爱”、“贻”、“説”等动词的运用,也很生动传神。它还不避重字,例如四个“美”字的不断出现,不但不嫌重复累赘,反倒增强了感情浓度和纡曲回环的艺术效果。至于这诗戏剧性的细节,活泼风趣的情调,含蓄蕴藉的风格,更是体现了民间情歌的艺术特点。这仅从“爱而不见,搔首踟蹰”的描绘中,便可看得出来。南宋人张戒《岁寒堂诗话》称赞这诗时所说的“其词婉,其词微,不迫不露”,就是就它写得含蓄不露这一艺术特点而言的。总之,在我们探讨周代民间情歌的整个艺术成就,并比较它们的美学价值时,《静女》无疑是很引人注目和值得赏识的座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