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佺期
卢家少妇郁金堂,海燕双栖玳瑁梁。
九月寒砧催木叶,十年征戍忆辽阳。
白狼河北音书断,丹凤城南秋夜长。
谁知含愁独不见,更教明月照流黄。
《独不见》是乐府旧题,属《杂曲歌辞》。郭茂倩《乐府诗集》题解云:“独不见,伤思而不得见也。”诗人虽沿用的是古题,所写却是一首完整的七律。它描写了一位长安少妇对远征丈夫的深切思念。笔调委婉,情意缠绵。
“卢家少妇郁金堂,海燕双栖玳瑁梁”卢家少妇,名莫愁,是萧衍《河中之水歌》中的人物,后常用以代称聪明美丽、爱情美满、生活幸福的少妇。“玳瑁”是一种海龟,甲壳坚硬雅丽,可作装饰品。“海燕”又称越燕,是燕子的一种。这两句以浓墨重彩,夸张地描绘了女主人公居处之华美:以郁金香涂饰四壁,多么芬芳;以玳瑁镶嵌檩梁,何等华贵。这里以“卢家少妇”的称谓和华丽的居室,暗示出女主人公昔日过的是家庭美满、爱情幸福的生活,正象梁间燕子,相依相偎,相亲相爱,充满了柔情密意。而今燕子依然双栖,而自己却孑然独宿。耳听着燕子呢呢喃喃的悄声低语,眼望着燕子同进同出翩翩如舞的欢快身影,她怎能不触景生情,倍感离别孤处的忧伤和春闺独守的凄凉?怎能不倍加怀念远征在外音信杳杳的夫婿?
中间二联写少妇对丈夫深沉的思念。“九月寒砧催木叶。十年征戍忆辽阳。白狼河北音书断,丹凤城南秋夜长。”砧,就是衣用的垫石。古代,做衣之前,常要把衣料锤得平展。“辽阳”,今辽宁省的辽河以东地区,这是以征戍之地代指出征之人。“白狼河”在今辽宁省的南部。“白狼河北”亦即诗中所说的“辽阳”,这里不说“辽河以东”而说“白狼河北”,一则为了避免行文的重复,同时也是为了与下句中的“丹凤城南”相对偶。“丹凤城”即长安。“丹凤城南”即女主人公所居之地。这也是用了修辞上的“借代”之法,以地名代人。九月秋深,天转寒凉,凡有征夫游子在外的人家,都在急急忙忙地赶制寒衣。长安城中,月光之下,万户捣衣,木叶飘落。这飘落的木叶就象是被砧杵之声震落下来的,所以说“催木叶”。砧声四起,落叶纷纷,这声音和景象是何等冷落和凄凉!华堂之中,孤灯之下,她手捧制好的冬衣,却因“音书断”而无法寄出,只有伤心垂泪。丈夫远戍辽阳,日日苦苦相思,夜夜魂牵梦绕,年年盼归,年年失望,年复一年,已整整十载!如今又是深秋,又听砧声,不仅不见归期,甚至连音信也断了。亲人是生是死,是安是危?北疆边关,夜长何以度,酷寒何以堪?自己新制的征衣向何处送,满怀的思念向谁诉说?她惦念、忧虑,惴惴不安,愈想愈愁,在这寒冷的秋夜,彷徨不已,难以成眠。“愁多知夜长”便愈发感到长夜漫漫难耐了。
最后一联,由诗人充满同情的描绘,转为让诗中主人公独白:“谁知含愁独不见,更教明月照流黄”。秋月高照,本是清爽宜人之色,常使人联想到幸福美满的生活。寻常的秋月,曾带来多少美好的遐想和希望,可如今它带给少妇的却只有怨和恨了:本来就已长夜难消,为什么独独在这含愁惹恨不得与夫婿相见的时候,你偏不知趣地透过碧窗,亮晃晃地照着我这冷清清空荡荡的流黄帏帐?这岂不给人愁上更添愁么?本是自己不胜其愁,难以成眠,却迁怒于明月,怨得虽则无理,却愈能见出其感情真诚、炽烈。这个结尾,融情入景,开拓了意境,不仅增强了抒情色彩,而且显得情思绵邈,余韵无穷。
这首诗是早期七律中比较成熟的一篇,在诗歌发展史上有着重要的地位。从艺术上看,它善于以环境气氛烘托人物心情,使情与景完美结合,把深挚缠绵的感情表达得婉转流畅而又层次分明。它的结构严谨,韵律和谐,对仗工稳,确是一首不可多得的抒情佳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