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问归期未有期,巴山夜雨涨秋池。
何当共剪西窗烛,却话巴山夜雨时。
在李商隐的诗中,这是一首近于口语化而明白易懂的诗。但易懂不等于肤浅,此诗的特点是:文字浅显而意境深远,意象鲜明而感情含蓄。因此成为一首流传千古而百读不厌的杰作。
由于诗的标题有的称为《夜雨寄北》,有的称为《夜雨寄内》,所以在理解上也有不同的侧重面。“寄内”自然专指寄给妻子,而“寄北”则可泛指寄给亲友,当然也可包括妻子在内。两种说法虽有出入,但并不影响对原诗意境的理解。这里我们就把它作为诗人寄给他所深切怀念的故乡亲人和朋友去理解吧!
这首诗之所以脍炙人口,除了其所表现的感情真挚感人外,和它在艺术表现上的独特构思也有密切联系。作者并不懂得心理学,但他却巧妙地运用了意绪流动和时空飞跃转换的手法,构建了一个跨度大、容量也大的艺术境界,牵动了千万读者的心灵,勾起了审美主体的无穷意绪流程,显示出作品的强大的艺术魅力。
李商隐是河南人,由于受到牛、李党争之祸牵连,被贬谪到四川一带,寄人篱下,过着幕僚生活,直到唐宣宗大中十年(856)才随东川节度使柳仲郢经梓州回到长安。《夜雨寄北》大约写于大中二年(848),当时,他正滞留四川。家乡亲友来询问何时能归去?然而诗人因不能掌握自己的命运而感到归期渺茫,内心的痛苦和对亲友的思念之情是可想而知的。那正是秋雨连绵的恼人季节,诗人正因居于巴山蜀水之间;一夜秋雨使池水都上涨了,可见雨势不小,这对思归无计的诗人来说,点点滴滴都会令人心碎,实在是不堪言说。在这种情景下,诗人只能藉助想象的翅膀,把心灵飞回到朝思暮想的故乡和亲友相见,并出神入化地建构了虚拟的意象,呈现出和亲人会晤西窗,促膝絮语的场面。畅叙久别重逢,自然有说不完的别绪离情,谈到深夜,多次剪烛,不能休止。内心欢悦之情,卓然可见。更妙的是:在虚拟的欢聚场面中,诗人又把想象的翅膀,抖然拉回到巴山夜雨的凄楚境界之中,把诗人此时此地之痛苦处境,转化为虚拟中的幸福会晤时之回忆。使人感到诗人眼前的痛苦处境,已成为“不堪回首话当年”的回忆,似乎诗人已实现了与亲友欢聚的愿望。短短四句诗,竟然表现出心灵的曲折复杂的跌宕变化,实在是匠心独运,妙不可言。
究竟妙在哪里?我想至少有两点是可得而言的:首先是诗人充分发挥了艺术想象力,把此时此地的痛苦之情变为流动的意绪,编织成一条无穷尽的、循环往复的意绪流程。在这流程中,时而痛苦,时而欢悦,跌宕起伏。在痛苦的现实中,有对未来的欢悦的美好想象;在对未来的虚拟欢悦中,又有痛苦的回忆。这种痛苦与欢乐交替的流动意绪,使感情逐层深化,以至无穷,就象那缠绵不尽的蚕丝,缠绞着人们的思绪。正所谓“剪不断,理还乱”,其中包含的感情意蕴,实在是玩味不尽的。其次是诗人巧妙地运用了时空意识自由跳跃和转换的手法,把诗的意境扩展到极其广阔的天地之中。就时间观念来说,时而现在,时而未来,时而过去;就空间观念而言,时而巴山夜雨,时而西窗剪烛。所有这些时空跨度很大的转换,正是艺术想象所具有的自由性和任意性的特殊功能,也就是刘勰在谈神思时说的:“思接千载,视通万里”,王士贞说的“兴会神到”。但就感情的发展和流动而言,它又是合乎逻辑的不断深化的过程。再加以作者是通过形象化的手法去表现感情的变化,渲染了和感情变化相一致的环境氛围,使巴山夜雨、西窗剪烛这两种载然不同的画面交替出现,情景交融,构成鲜明而深远的意境,把读者的意绪引向无限。这正是这首诗具有永久艺术魅力的奥秘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