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樽清酒斗十千,玉盘珍羞直万钱。
停杯投箸不能食,拔剑四顾心茫然。
欲渡黄河冰塞川,将登太行雪满山。
闲来垂钓碧溪上,忽复乘舟梦日边。
行路难!行路难!多歧路,今安在?
长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
唐玄宗天宝三载(744),李白在朝廷里受到同列者的嫉妒、诽谤,自知不为当权者所容,乃愤然辞别朝廷而去。辞别朝廷后不久,作《行路难三首》,此即其一。
《行路难》原为古乐府杂曲歌辞,大都写世路艰难或离别悲伤一类的主题。南朝宋时,鲍照有《行路难》十八(一作十九)首。其六云:
对案不能食,拔剑击柱长叹息。
丈夫生世能几时,安能蹀躞垂羽翼?
……
自古圣贤尽贫贱,何况我辈孤且直?
鲍照的《行路难》,显然给李白以启迪。但李白擅于学习前人而不为前人所囿。他在充分展示自己的真性情和真感受的前提下,能沿用古乐府的形式而开拓新的意境,并以其豪放的风格和瑰奇的想像赢得了巨大的艺术魅力。在宋郭茂倩《乐府诗集》收载的六十二篇同题作品中,李白的《行路难三首》毫无疑义是卓立榜首的。
一开头:“金樽”、“玉盘”,令人何等悦目;“清酒”、“珍羞”,使人何其垂涎!“斗十千”、“直(同值)万钱”,益见酒之美与肴之佳。但诗人面对着美酒、佳肴,竟一反平素“斗酒十千恣欢谑”的习惯,居然停杯、投箸,不饮不食。这岂非出奇?其缘故,诗人虽未明言,而读者能就此领悟到诗人内心深处有大不快在。不然,诗人何以“拔剑四顾”呢?这一举一动,都合乎诗人的独特性格,因此写到诗里便也别具风格了。“心茫然”三字,深一层揭示了诗人欲有所为而又无可作为的悲哀。
这悲哀的内涵是什么呢?接下四句说是:“欲渡黄河冰塞川,将登太行雪满山。闲来垂钓碧溪上,忽复乘舟梦日边。”前两句是说世路艰难,邪恶的势力像冰雪一般地堵塞了他前进的道路。后两句用吕尚、伊尹的典故(吕尚在未遇周文王前曾在渭滨磻溪垂钓;伊尹在受商汤重用前曾做过乘船绕日的梦),透露出诗人“形在江海之上,心存魏阙之下”的矛盾情态。这种心恋旧主、欲去还留的苦闷,正是当时知识分子在无力破除纲常束缚的情况下必然陷入悲剧性怪圈的表现。
从艺术手法说,李白的诗确实是飘逸不群的。欧阳修在《太白戏圣俞》诗中说:“李白落笔生云烟,千奇万险不可攀。却视蜀道犹平川。”这意思是说:李白的诗比蜀道还要奇险得多。即就此诗兴象而言:它一忽儿清酒、珍羞罗前,一忽儿又冰、雪塞川满山;一忽儿在碧溪上悠闲自得地垂钓,一忽儿又在睡梦中乘船绕着太阳转。真似“天马行空,不可羁勒”(赵翼《瓯北诗话·卷一》)。读者每欣赏至此,便不禁随之入地升天,跨越时、空,享受到一种思接千载之上和视通万里之遥的审美快感。
末了用四个三字句:“行路难!行路难!多歧路,今安在?”一股抑塞不平之气,萦迥于短拍促节之间。这四句,既点明主题,又直抒胸臆;并最后托出诗人的坚定信念:“长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诗人要像南朝名将宗那样“乘长风破万里浪”。横渡沧海干什么呢?孔子说:“道不行,乘桴浮于海”(《论语·公冶长》),但那是消极的遁世想法;而李白向以“济苍生”为己任,他无时无刻不在积极地追求着。他渴望越过大海,在彼岸寻得一片光明的地方。虽然这纯出于诗人的空想,但这种空想仍然鼓舞着世世代代的人们去上下求索。我以为:这就是李白浪漫主义诗篇之所以能给人永恒魅力的缘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