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昌绪
打起黄莺儿,莫教枝上啼。
啼时惊妾梦,不得到辽西。
这首诗的题目又作《伊州歌》,据《乐府诗集·伊州》题解,此曲乃是“西京节度盖嘉运所进也。”可见此诗原是金昌绪为西域地区所进的地方乐曲《伊州歌》配的歌词。后来五代人顾陶将此诗选入他所编的《唐诗类选》(已佚)中,并将题目据诗意改为《春怨》。
这是一首含义深刻而又情趣盎然的小诗。
它的第一个优点在于篇幅虽短但结构深曲,因而显得格外含蓄隽永、韵味悠长。四句诗是典型的起承转合式结构。“打起黄莺儿”是起,且起得突兀,平空写下了一个很不近情理的行动,让人一下摸不清头脑,埋下引人入胜的伏笔;“莫教枝上啼”是承,续写第一句行动的目的,且把这一行动推向更加乖谬的极端——黄莺之所以可爱正在于它有婉转的歌喉,如今这位春闺中的少妇为什么反倒不让它唱了呢?这就为下面的转折蓄足了语势;“啼时惊妾梦”,同民歌惯用的顶针格句式进行有力的转折,一下子把前文悖谬行为的原因揭示出来,使人恍然大悟:原来少妇有更美好、更温馨的享受——春梦,这比黄莺的歌喉更令人神往,难怪她要嗔怒它的打搅了,“不得到辽西”是合,以画龙点睛之笔收拢了全篇之意,原来这个少妇思念的正是他远在辽西的丈夫,这就更难怪少妇对这场美梦如此珍惜了,因为她只有在梦中才能和他一聚啊!正象王尧衐《唐诗合解》所评:“梦既惊断,辽西便到不得,连梦见良人也不能矣,写闺情至此,真使柔肠欲断。”但我们不妨对此作进一步理解:当时唐与高丽、契丹的关系时有顺逆,因而总要征发大量戍卒到辽河一带屯御,很多诗人都在诗中写到此事。这首诗中的夫婿也许正是远戍的士卒,因而这首诗的主题乃含有借闺怨来反映征戍之苦的深度。
这首诗的第二个优点是构思巧妙,立意新颖。它的主题虽不离借闺怨以写征戍的传统,但作者能别出手眼,另辟蹊径。他决不作直接的内心抒发,也不以什么春草秋月等传统意象作象征,而是设计了一个极富戏剧性场面的特写镜头,将女主人公的一片痴情发泻到窗外的鸟儿身上,埋怨鸟儿打扰了她与丈夫的梦中幽会。于是女主人公思夫之情的深切与缠绵,思夫而不得的种种懊恼与愁怅,都被表现得淋漓尽致了,真可谓“不著一字,尽得风流”。这种由奇特的想象而形成的巧妙构思,深具民歌的特色。敦煌词中有一首《鹊踏枝》词云:“叵耐灵鹊多谩语,送喜何曾有凭据?几度飞来活捉取,锁上金笼休共语。‘比拟好心来送喜,谁知锁我在金笼里。欲他征夫早归来,腾身却放我向青云里。”也是借无端在鸟儿身上节外生枝,来抒发女主人公的内心哀怨,和此诗有异曲同工之妙,只是此诗更为简炼含蓄而已。
金昌绪虽然只留传下这一首诗,但其影响颇为深远。苏轼在著名的咏物词《水龙吟》中,将柳絮飘荡的情态比作思妇悠悠的梦境,曰:“梦随风万里,寻郎去处,又还被莺呼起”,就是点化这首诗的,可见这首诗的意境多么博得后人喜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