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宗元
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
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
柳宗元的山水游记,在我国的文学史上占有非常重要的一席之地,他在山川景物的描写之中,再现了一种“寂寥无人,凄神寒骨,悄怆幽邃”(《小石潭记》)的艺术境界。同时,柳宗元还创作了大量的山水诗,在山水诗的历程中,继王孟之后,蔚为大家。他的山水诗作,多是人与自然的组合,是借助自然界的山山水水观照其孤寂冷清但又冰清玉洁的内心世界。
此诗题为《江雪》,先已使人感到三分寒意,再看其诗,则无处不写其静,无处不觉其寒。起首二句,诗人从大处落笔,描摹出苍茫渺远的阔大背景:“千山”、“万径”,宇宙空明,在这个目力所及的大千世界里,一切有生命者有感觉有意识者都已绝灭:“千山”,正是飞鸟翔舞栖息之地;“万径”,正是人类熙熙攘攘,你去我来之处,配以“绝”、“灭”二字,就形成了感觉上的极大反差。此时,当又增三分寒意。
此诗前二句是远景,是衬托,后二句是近景、是中心。“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是没有意识、没有生命的冰雪冻结的凝固世界,是“孤舟”“独钓”老翁的背景,是老翁(诗人)内心世界的外化表现,也是诗人心灵窗口透视出来的客体自然。从句式上说,诗人说自己为“孤”为“独”,这正是承上文人鸟灭绝之意而下;而从内涵来说,人鸟灭绝又是孤舟独钓的反衬。这是一种“众人皆醉而我独醒,举世皆浊而我独清”的境界,无异于“接舆之髠首”与“桑扈之裸行”(屈原语),就其本质来说,是诗人摒弃社会、摒弃人类而独对自然的宗教境界——没有宗教外衣的宗教。当然,这也是一幅未用画笔的画卷,是江雪独钓图:远处千山万壑、层峦起伏,复盖着洁白晶莹的冰雪,雪面上没有一处行人的足印,甚至没有一丝鸟雀的痕迹,在似乎凝止着的江面上,孤独地漂荡着一叶渔舟,一个身披蓑笠的渔翁,向寒冷的江面伸出了钓竿。而鱼儿此时,畏惧那寒冷的冰雪,早已潜入了水底,老翁垂钓的,仿佛是那扑面而来的寒江飞雪。……将此图悬于堂内,恐三伏盛夏也会觉其寒气逼人吧!
此诗“孤”、“独”二字,是一篇之旨趣。此诗写于南贬永州之时。柳宗元“既窜斥,地又荒疠,因自放山泽间,其堙厄感郁,一寓诸文”(《新唐书·本传》),正是此意。“蓑笠翁”是一篇之形象,实际上也是诗人的自我写照,是诗人既不得志于世而放浪于山水的人生追求。“蓑笠”二字,给此处之渔翁以服装道具,更增其真实鲜明之感。“江雪”二字是全篇之笼罩者。诗中主人公垂钓江中,“江”字自然是其所依附,而“雪”字则更是无所不在,它是“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的原因,它使千山万径、孤舟老翁,无不置于纷纷扬扬的飞雪之中,空灵迷茫,颇具朦胧之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