检索首页·中国古典文学作品精讲·第二篇 散文、辞赋、骈文专卷 下册·中国古代辞赋与骈文
辩证思维告知人们,宇宙万物万事均有自己的演变经历。我国文学史上出现的诸多文体,概莫能外地经历了发生、发展和衰微的过程。骈文,当然也不能例外。以下略述三个问题:
(一)骈文发生、定型与兴盛
所谓骈文,就是骈体文,也称骈俪文。这是因为它全篇均以双句(即俪词偶句)为主,两两相对,有如并驾的两匹马。所以叫它为“骈文”。骈者,两马并驾之谓也;俪者,为夫妻成双之称。这就是“骈文”这个称谓之由来。
骈体文的发生与成立,当然经过一段演变过程。一般认为,东汉以来,文章开始骈偶化。其实,如论骈偶之源流,比这更为久远。文章对偶句的出现,可上溯至《尚书》和先秦诸子散文。在《论语·卫灵公》中,就有“言忠信,行笃敬”这工整对仗的句子;常说的“满招损,谦受益”的对偶句,就出在上古散文集《尚书·大禹谟》之中。特别是秦代李斯《谏逐客书》,其中对偶、排比句达十之七八,骈化已至相当程度,故后世尊它为“骈体之祖”。不过,这不是普遍现象,真正使文章骈化,却开始于汉代的辞赋。西汉后期,及至东汉,不仅辞赋骈化趋重,而且在散体文中也加深了骈俪化。至此,它还只是作为一种文章修辞手法而已,并未普遍化和标志化,更未成为一种独立的文体。近人刘师培在《论文杂记》中说:“往往以单行之语,运排偶之词,而奇偶相望,致文体迥殊于西汉。建安之世,七子继兴,偶有撰著,悉以排偶易单行,即非有韵之文,亦用偶文之体。”这说明文章骈俪化,正在逐步向骈文之体移进。魏晋之后,它已日趋定型化;南朝齐梁之世,更臻精工,达到完全成熟阶段。至此,骈文的几个标志性因素,如文句的排偶、辞藻敷设、典事运用和声律讲究等,都集中体现在当时的各种文章之中。骈文发展到南北朝庾信时代,达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有人认为,人们将历来积累的偶对、用事、敷藻和声律等成果,运用于诗,则出现了“宫体诗”;运用于文,则成为骈体文。王瑶在《徐庾与骈文》中,曾说过:“徐庾主要成就,即在将宫体诗所运用的隶事声律和缉裁丽辞的形式特点,完全巧妙地移植到‘文’上;使当时的骈文凝固成一种典型的文体,而成了后来唐宋四六文和律赋的先导。”王氏将骈文定型化之因及时期,全部归之于徐庾的移植之说,是否完全符合骈文发展的实际,当作别论,但指出诗与文在用事、对偶和声律方面的互动与渗透的事实,是可取的。至于骈文定型之功在于谁和在何时的判断,尚可再说。
南北朝是崇尚骈俪的时代,骈文这种特别重视形式美的文体,受到了当时统治者和广大文士们的普遍欢迎。于是,文坛上骈体盛极一时,不论诗文或辞赋均趋于骈化,甚至日常应用文,包括政府文告和私人书札等,莫不骈四俪六,出现了骈文畸形发展的现象。
对于这个时期的骈文如何评价,历来有不同看法,不少人持完全否定的立场,但近些年来,出现了一些比较客观的评议。比如有人在批判了它在内容上思想价值不高的同时,也指出:“单就形式美来说,对文学发展来说,也还是一个成就,因为没有南朝文士的讲求,便不能有盛行于唐朝的文学。”(见范文澜《中国通史简编》第二编)。其实,从骈文的发展过程、骈文的总体趋向和骈文对后世文学影响等方面,加以综合剖析,似乎不难得出一个比较公允的评价。在南朝骈文中,也不乏裁对隶事和选声调色等技巧运用得好,使内容与形式臻至完美的优秀作品流传至今,受人赞赏与传诵。
(二)、南北朝骈文之特征与作家、作品
同其他文体作一比较,骈文自有独特之处,其主要特征有四:
第一、讲究对偶。骈文要求上下两句,语句结构并行、对偶,即除了句首句尾的虚词,以及共有的句子成分之外,上下联的字数要相等,句型和词性等均须相互配对。不仅如此,它还要做到“骈四俪六”,即以四字、六字相间定句,且要分别“事类”属对工整。比如:天对地、日对月、春暖对冬寒、看山对望水和佳菊对秀兰等等。骈文的这种严格要求,只有我国汉字才能提供这个特殊条件。汉字是一种单音独体的方块字,一字一音,一音一义,非常有利于骈文构成“高下相倾,自然成对”(《文心雕龙·丽辞》)的对偶句。据《参考报》说,汉语,在世界上虽是最难学的,但对机器人来说,是最简单的语言。英语系统共有40余万个不同音节,而汉语却只有1932个单节。可见,我们方块汉字,是有不少优越之处的,将会永生。对偶,是骈文中最基本的特征。
第二、讲究声律。声律与对偶紧密相关,因此,骈文还要求字声平仄相对。因为对偶和用典敷藻都是“诉诸视觉的形态色泽美”,而声律则属于“诉诸听觉的声调美”(用王运熙说)。骈文声律的基本原理与唐代律诗相似,均要做到:同音相应,异声相配,声音迭代,相衬相显。骈文的声律,形成于梁陈时代,到唐代方始定型。以 “四六四六”句型为例,其声律规则是:
①——||,——||——;||——,||——||。
或者:
②||——,||——||;——||,——||——。
其他句型,依此类推。
第三、多用典事。所说“用典事”,就是指征引古代故事和有来历出处的语词。原来用典目的在于“援古证今”,是一种一般的修辞手法,在先秦诗文中也是常见的。而骈文却把“用典”扩张为语言表达上一个标志性的特征。但骈文之隶事用典应有所控制,不是越多越好,而必须注意三点:一是,穿梭古今距离的频次不能太密;二是,文章之妙,不在事事证实,用事过多,伤于板滞;三是,用典务必剪裁融化,不使露出典故原貌。
第四、重视敷藻。简言之,文章要注重文采。就是用词藻把文句和文章修饰得很华丽动人。因此,骈文特别喜爱描写风花雪月、美色金玉、丽水香草和珍禽异兽等类的艳丽词藻。这样,往往使作品缺乏真情实感,而流于浮艳。
从上述特征看出,骈文,是一种特别重视形式美的文体。它有优点,也有缺陷。其优点,主要是:形式整饬,富有建筑美;音韵和谐,富有音乐美;语言精工,赏心悦目。但它过分追求形式整齐,往往流于单调板滞;它过分拘泥于平仄,不但影响内容的表达,而且也失去语言自然节奏的美感;它过分隶事用典,常使文章繁冗累赘,隐晦难懂,且靡丽过甚,常与情理相悖。所以,典型的“四六文”,就不及骈散相间的文章来得活泼。
南北朝时期重要骈文作家与作品:
在这个时期的大量骈文作品中,确也有一些内容比较充实,思想比较深刻,而文笔也属上乘的佳作。如从骈赋合流角度审视,(人们将这时期的辞赋称为“俳赋”),其作家、作品就会更多一些。比如——
刘宋鲍照的《芜城赋》与《登大雷岸与妹书》等。前者是凭吊广陵的作品。鲍照借西汉曾在广陵(今江苏扬州)建都的吴王刘濞叛乱失败的故事,讽刺刘宋大明年间竟陵王刘诞的割据反叛。其中将广陵昔盛今衰作了生动对比,对于乱后荒凉景象的描写尤为动人,颇具“驱迈苍凉之气,惊心动魄之辞”(姚鼐语)。后者是南朝最早以骈体描写山水景物的名篇。许梿评说此文“烟云变灭,尽态极妍”,富有古朴风韵。
萧齐孔稚珪《北山移文》,也是著名的骈文。虽然它用的是“檄移”文体,实际上是一篇颇具典型性的骈文。据说假隐士周子(有人认为是周颙),原隐居锺山,后来奉诏出山作了海盐令,任期届满入京,将便道再访锺山。对此,孔稚珪代锺山神灵写了一篇谴责性移文,对周子表示愤怒的拒访。整篇文章都用妙想天开的拟人手法,使山岳草木都充满嬉笑怒骂的声音和姿态。在习于歌功颂德的骈文中,这是一篇难得的辛辣讽刺杂文性文章。
萧梁江淹的《恨赋》与《别赋》等。江淹是南朝优秀骈文作家,与鲍照齐名,“恨”、“别”两赋,是他的著名代表作。《恨赋》写历史上著名帝王将相、英雄烈士“饮恨吞声”的死,取材同汉魏以来咏史诗非常接近。同样是死,由于各人的境遇、身分不同,写法也就不同。如写秦始皇的死,着重写他的功业与雄图,以突出其“一旦魂断,公车晚出”的无穷遗恨。写嵇康的死,则侧重刻划他在临刑前那种泰然自若的气度。他的《别赋》也很别致。它写了壮士、剑客、道士和情人等各种不同人物的“黯然消魂”的别离,或临刑衔涕伤神,或别后四季相思,或慷慨悲歌,或缠绵往复,写得丰韵多姿,富丽高华。
萧梁刘勰《文心雕龙》。这是一部用骈体写成的我国第一部体系最完整、结构最严密的系统论述文学理论的专著,此书写成于萧齐末。全书十卷、五十篇,分上、下两编,其内容除了最后一篇《序志》之外,其余四十九篇,除序言外,大体可分四大部分,即:总论(1-4篇),文体论(5-25篇),创作论(26-43篇)和鉴赏论(44 -49篇)。“这样完整的理论体系,这样严密的写作结构,占有材料之丰富,探索问题之广泛,是空前未有的”(《文心雕龙注·出版说明》)。书中比较全面地总结了前代的文学现象,提出若干很有见地的观点,把文学理论批评推向新阶段,成为我国古代文学批评史上的杰出著作。但在“征圣”、“宗经”等问题表现了思想局限;在论及丽辞、用事和声律等方面,也未能摆脱当时文风的影响。
南北朝时骈文、俳赋成就最高的作家是北朝的庾信,《哀江南赋》是其主要代表作。所取题材,类似他的《拟咏怀》组诗,都是他晚年寄寓北周怀念故国、自悼身世的作品。赋中追记了他的身世,详述了“侯景之乱”、梁元帝为西魏所灭和梁敬帝为陈霸先篡位等一系列史实,有揭露、有谴责、有怀念,感情沉痛,文辞凄恻。他的这篇赋同颜之推的《观我生赋》,同为人们所赞扬,是“梁末史事的实录”,具有史诗意义。庾信的另外一些抒情小赋,善用比兴手法,技巧成熟,成就很高。如《枯树赋》、《小园赋》等,历来为人传诵。特别从《小园赋》,看出作者善于在骈文中运用白描手法的高超技巧。
除上述各家之外,还有刘宋谢惠连的《雪赋》和谢庄的《月赋》,风格清新隽永,素为后世所称道。徐陵的骈文在梁代,曾与庾信齐名,是南朝最后一名骈文大家。他的《玉台新咏序》,正体现了骈文“五色相宜,八音迭奏”的特色。
此外,还有一些历来为人传诵、带有骈化了的书札短篇名作,比如:
萧梁陶宏景《答谢中书书》云——
山川之美,古来共谈,高峰入云,清流见底。两岸石壁,五色交辉; 青林翠竹,四时俱备。晓雾将歇,猿鸟乱鸣; 夕日欲颓,沉鳞竞跃。实是欲界之仙都。自康乐以来,未复有能与其奇者。
萧梁吴均的《与朱元思书》,也很有名。这一书札,几乎通篇骈句,但风格隽秀,并无繁冗堆砌、浮华艳丽之疵瑕。这是一幅摹绘居处山水胜景的水墨画。
这两篇作品形式上虽称“书札”,实际上,它们都是我国以骈体写出的较早的游记文。
梁代丘迟的《与陈伯之书》,更是著名的书札佳作。这原是一封以骈体写的劝降书。投书对象为陈伯之,曾历仕齐、梁两朝,后投奔北魏。梁武帝天监四年(505)命临川王萧宏率军北伐,宏即命纪室丘迟作书劝陈返南,并收到了“阵地归降,率军返梁”的良好效果。为什么一纸劝降信,能有如此巨大力量呢?只要大家亲读此书,即知此说不谬。
(三)、唐宋骈文之新变与延续
①唐代骈文:
首先,从初唐至盛唐,这个时期的文风直袭六朝。
在诗坛上,虽有初唐的陈子昂革新派和“初唐四杰”改进派的大力倡导和实践,终于甩掉了“上官体”的梁陈旧风,端正了唐诗的发展方向。但是,在文坛上,仍大扬六朝余波,盛行讲究辞采的“四六”骈文和限韵的应试律赋,并成为当时文坛的统治文体。唐太宗功业显赫,而为文却仍学徐庾体;连具有热烈革新精神的陈子昂、魏征等人,文字应酬和一切奏章,还是以骈体写作。“初唐四杰”成就最大的王勃,骈文作品的精工,却超过了六朝。《四库全书总目提要》说:“其(庾信)骈偶之文,则集六朝之大成,而导“四杰”之先路。”果然,王勃竟成为这个时期骈文作家的重要代表者之一。他用骈体所作的《秋月登洪府滕王阁饯别序》(省称为《滕王阁序》),成了传颂不衰的名作。
初、盛唐之际的重要骈文作家还有:
当时号称“燕许大手笔”的玄宗时中书令、燕国公张说(yuè悦)和开元间居相位的许国公苏颋(tǐng艇),都是朝廷重要文件的撰作者,在诸多文章中,不少都是用骈体写成的。
一些在古文运动中,曾是竭力反对骈体文的作家,如盛唐的李华和稍后的柳冕、韩会等人,虽然在古文倡导与实践中取得了成就,但在一般应用文字中,仍未能同骈文完全脱离干系。
其次,在中古文运动中,骈文也发生了变革,出现了一种新体骈文。
“骈变”的先驱者,是盛中唐之交的刘知几和陆贽。而韩愈正是陆贽的“科举所取之士”,彼此关系密切。陆贽撰有若干有影响的骈文名作,其中《奉天改元大赦制》就是一篇能使骄将悍卒也为之感激涕零的“罪己诏”,行文舒卷,一气流转。在这里,传统骈文那种刻意经营痕迹和浮艳词藻都不见了,很有生气。
中唐骈文新变的主将,也正是古文运动的领袖韩愈与柳宗元。
人们会感到不解,以古文奠基者名世的韩、柳,怎么又成了骈文的革新家?是的,人们常说的“唐宋八大家”,一般均认为是散文大家,殊不知他们同时又是骈文大家。对于后者,后世缺乏应有的研究,他们骈文成就为散文之名所遮盖。直到近年来,才出现有识之士的研究文章。据一些研究者的不完全统计,唐代韩、柳二家,仅就碑志、书启和表状三类文章的统计,二家合计373篇文章,其中骈文约占40%左右,柳文中的骈体比例大于韩文,约占一半以上,韩只占三分之一左右。他们在碑志、杂记文中,大都用散体,而在书启、表状文中,则绝大部分用骈体写成。宋代六家(欧阳修、王安石、曾巩和“三苏”)也有类似情形。
唐宋八家骈文多半属于变革后的新体骈文。其标志有四:一是融合古文的气格,使骈体发生“一振”之变;二是也讲丽辞修饰,但又刻意避俗就新,词气质直,用典少而醒豁;三是,常借嵌入虚词,带动文句和行文,使其具有流转的节奏感;四是,坚持骈文不用韵,(至少不全篇用韵),以便同用韵的辞赋区别开来。后人将韩柳(何止韩柳)一些“非赋似赋”或“非骈亦骈”之文,如韩愈《进学解》、《送李愿归盘谷序》和柳宗元的《答问》等,常跨选本编人,或者在文体归属上争讼不休,其根子就在于此。
唐宋八家的新体骈文,对于古体骈文,是一种范式的变换,它开启了横跨唐宋两代,乃至后世千秋万代的新文风,影响至巨至深。
中唐新体骈文主要担当者韩愈与柳宗元,均有不少其有代表性的作品传世。韩文中的《为裴相公让官表》、《为韦相公让官表》两篇作品,真正代表着完整、规范意义的韩愈骈文。而柳宗元的骈文,虽然有所变异,但“不失六朝规矩”,产出既多,受后世欢迎者亦众。比如《永州新堂记》、《龙安海禅师碑》、《为王兆京贺雨表》和《谢西川武相公启》等,均为名篇。柳宗元的“厅壁记”中,同是以骈体出记,但少年作品《邠宁进奏院记》同后来所作的《岭南节度使飨军堂记》,就各具特色:前者乃作家身处庙堂之作,骈体以精整见长,“燕许旧规,亦宏壮可喜”(清人何焯语);后者则骈散兼行,挥洒自如,“森严钜丽,是大手笔”(蒋之翘语),明人唐顺之也说:“通篇无一浮语”。柳文中的“启体文”,往往继承书札陈情求告的主题,出之以骈文形式,注入自己的感情和希望,使“启”的一般应酬性质发生了改变,取得意外效果。这里的典型作品就是《上西川武元衡相公抚问启》。文中巧用孟明、曹沫连遭败绩的明典,又引了范睢、孙膑两个东山再起的暗典,既致慨于当下,又寄望于未来,多种感情与心态注于一文,感人至深。
唐代的新体骈文,随着古文运动的逐渐衰微而失去势头,加上社会的原因,那种形式华丽,内容空泛的“四六文”,又乘机反扑,在晚唐文坛重新取得了统治地位。这段时间,从晚唐开始,经五代十国至北宋初期,共历100余年。
②宋代骈文:
自从赵宋当国,宋初文坛承袭唐末、五代余习,骈文盛行。徐铉、杨亿和刘筠等人,都是当时的骈文大家。他们的作品恪守晚唐规矩,写得比较典雅庄重。但仍然流露着虚美与夸张,造成了浮靡的文风,因此,尽受古文家的抨击。
北宋中期,文坛出现了以欧阳修为首的欧、王、苏三大古文家。在取得古文改革胜利中,他们对骈文也进行革新,使宋代骈文带有自己的时代特色。这以后的发展,大体有这样三个时期。
第一时期是北宋后期——宋式骈文新风之肇启。
这时期朝廷文诰和奏章等文字,大都用骈体写成。当欧阳修经手这类文字时,则大力倡导以古文气势,运用骈俪之句,尽量让骈文向散文靠拢。苏轼、王安石等仿效其体,于是,使宋代骈文很快具有新时代的体格,不仅不同于六朝骈文,与唐代骈文也有了很大差异。如欧阳修的《上随州钱相公(惟演)启》,是公认的名篇,其佳处在于:它从欧阳公早期骈文的“雕绘纷华满眼”风格中跳了出来,成为高步瀛所说的“言情运事皆佳,然已纯为宋调矣”;后学苏轼和王安石等人的仿欧风格的骈文纷纷出现,使宋一代的骈文开启了新风气。
这里着重介绍王安石的祭文名篇《祭欧阳文忠公文》。欧阳修是王安石当年的引荐者又是后来的政治反对者,面对如此复杂的祭奠对象,怎么写好这篇祭文,众人拭目以待。而作者却镇定地以自己独有的“拗折”手法(包括议论拗折和抒情拗折)将情与理的矛盾,加以妥善的处理,从而写出了千秋传颂的祭文名构。它得到了古今名人的称赏。明茅坤认为:“欧阳公祭文,当以此为第一。”
第二时期是北宋末年至南宋前期——破除“四六”旧格,骈文散化了。
这个时期的宋骈文有个显著特点:破了四六旧格,多用长句。宋人谢伋《四六谈麈》云:“四六施于制诰表奏文檄,本以便宣读,多以四字六字为句。宣和多用全文长句作对。如“以二百五十亩公田之入,尽归酒姥之家;为三万六千日醉乡之游,独占地仙之籍”。他们中有些骈文,多用虚词,更使文章散化了。
第三时期是南宋后期——散体化的宋式骈文仍在延续。
这时人们作启修表上书,仍在大量借助于骈文。其中较为著名的有方岳和李刘等人。《四库全书总目》对他们的作品,均加以肯定与赞扬。认为方岳用骈俪之法来叙事,是件难办之举。但在《两易邵武军谢庙堂启》中,虽用了四六句,而“不用古律,以意为之,语或天出”。
实际上,骈文不单单在南宋文坛上延续,而且在元、明、清各代都在继续流传着,在清代还出现过骈文中兴。唐宋的古文运动恢复了散文的传统地位,改变了骈文一统天下的局面,但由于骈体本身在客观上有着自己的存在价值,因此,虽然屡屡受到非难与打击,被排斥在文苑之外,可是,在应用范围内一直是古代官吏与文士们习用的文种。故而不断打击,不断“死灰复燃”,六朝繁盛之后,不仅没有泯灭,而且时有“中兴”现象出现。其实,骈文也是我们中华民族的一份宝贵的文化遗产,是应当采取积极态度,作出全面研究,深人剖析,加以重新认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