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词鉴赏《两宋词·柳永·定风波》柳 永
柳 永
自春来、惨绿愁红①,芳心是事可可②。日上花梢,莺穿柳带,犹压香衾卧。暖酥消③,腻云亸④。终日厌厌倦梳裹⑤。无那⑥。恨薄情一去⑦,音书无个⑧。早知恁么⑨。悔当初、不把雕鞍锁⑩。向鸡窗(11)、只与蛮笺象管(12),拘束教吟课(13)。镇相随(14),莫抛躲。针线闲拈伴伊坐。和我。免使年少,光阴虚过(15)。
千秋绝艳图(局部)【明】佚名
中国国家博物馆藏
注释 ①惨绿愁红:思妇心头苦闷,把红花绿叶都看成是愁惨景象。②是事可可:凡事漫不经心。是事,凡事,事事。可可,不在意,漫不经心。③暖酥消:肌肤消瘦。暖酥,比喻女性的肌肤。④腻云亸(duǒ):头发散乱。腻云,指女性头发。亸,低垂。⑤厌厌倦梳裹:精神萎顿,像病了似的,懒得梳妆。厌厌,同“恹恹”。⑥无那(nuò):无可奈何。⑦薄情:薄情郎。⑧无个:没有。个,助词。⑨恁(nèn)么:这样。⑩雕鞍:雕花的华丽马鞍。(11)鸡窗:书窗,书房。唐欧阳询主编《艺文类聚·鸟部》引《幽明录》云:“晋兖州刺史沛国宋处宗尝买得一长鸣鸡。爱养甚至,恒笼著窗间。鸡遂作人语,与处宗谈论极有言智,终日不辍。处宗因此言巧大进。”(12)蛮笺象管:纸和笔。蛮笺,古时蜀所产的彩色笺纸。象管,象牙做的笔管。(13)吟课:把吟咏作功课。(14)镇:镇日,整天。(15)过:原本作“度”,今据《全宋词》本改。
鉴赏 早期曲子词是用来表现大众的喜怒哀乐,抒发心声的,后来其内容日益脱离世俗大众的生活,而集中表现文人士大夫的审美情趣,逐渐趋向雅化。柳永由于仕途失意,一度流落为都市中的浪子,经常混迹于歌楼妓馆,对生活在社会底层的歌伎和市民大众的生活相当了解,又经常应歌伎的约请作词,供歌伎在茶坊酒馆、勾栏瓦肆里为市民大众演唱。因此,他一改文人词的创作路数,用底层民众易于接受的表现方式和通俗易懂的语言,来表现他们所熟悉的人物、所关注的事情,以满足市民大众的审美需求。这正是一首“代妓女抒写离情之词”(刘永济《唐五代两宋词简析》),体现了这种变“雅”为“俗”的倾向。
它表现了思妇大胆而泼辣的爱情意识。一般文人词中,缺失爱情的深闺女性只是自怨自艾,逆来顺受,心意含而不露。而柳永词中的这位女子,则是大胆直白地坦陈对爱情的渴望和内心的幽怨。一方面“悔当初、不把雕鞍锁”,以致放他去了,反而“音书无个”,一方面还怀着“针线闲拈伴伊坐”的爱情期望,表现了弃妇的那种爱恨交织的复杂心态,同时也表达了被遗弃女子的痛苦心声。锁住雕鞍以求爱人不能离去,这种思想活动看似俗浅可笑,其实正蕴涵着深深的悲哀,反映了封建社会被遗弃妇女的不幸身世。
铺叙手法的运用,使全词能够不厌其详地进行叙事和抒发情感。与小令通过象征性的意象群来烘托、传达抒情主人公的情思意绪不同,慢词可以尽情地铺叙,或多层面地刻画主人公复杂的内心世界。作者或铺陈描绘过去、现在和想象中的爱情故事,或通过春天景物的描写来寄托那种无法直言的情思,以展现不同场景中人物情感心态的变化。正是得益于这种铺叙手法的运用,作者不但把思妇那种没精打采、慵懒厌倦的情绪和神态描摹得真切细致,而且还将她的思想活动和生活细节生动地呈现了出来。
在语言表达方式上,晚唐五代以来的文人词多是从书面语汇中提炼高雅绮丽之言,而柳永此词则广泛采用了现实生活中的日常口语和俚语。诸如“是事可可”“恁么”“无那”“无个”“和我”等口语入词,自然流畅,生动活泼,读来朗朗上口,极富表现力。读来像是在与人面对面地交流,既感到亲切有味,又易于理解接受。即使那些经过艺术提炼和加工的词句,如“惨绿愁红”“暖酥”“腻云”“针线闲拈伴伊坐”等,也都写得情真意切,具有浓郁的市民文化情趣和生活气息。
全词用第一人称口吻,毫不掩饰地抒发了女主人公对爱情生活的热烈追求。词语通俗,风格明快,形象鲜活,是柳永俚词的代表作品之一。宋代著名诗人陈师道说柳词“骫骳(wěibèi,曲折委婉)从俗,天下咏之”(《后山诗话》),宋王灼也认为柳词“浅近卑俗,自成一体,不知书者尤好之”(《碧鸡漫志》卷二),都揭示出柳词变“雅”为“俗”的特点。当时“凡有井水饮处,即能歌柳词”(叶梦得《避暑录话》卷下),宋人严有翼认为“所以传名者,直以言多近俗,俗子易悦故也”(胡仔《苕溪渔隐丛话后集》引《艺苑雌黄》),可谓中肯之言。(李飞跃)
集评 宋·张舜民:“既以词忤仁庙,吏部不敢改官。三变不能堪,诣政府。晏公曰:‘贤俊作曲子么?’三变曰:‘只如相公亦作曲子。’公曰:‘殊虽作曲子,不曾道“绿线慵拈伴伊坐”。’柳遂退。”(《画墁录》卷一)
夏承焘:“自晚唐、五代以迄北宋,文士们写离情的词很多,温庭筠的‘画楼音信断,芳草江南岸’,晏殊的‘当时轻别意中人,山长水远知何处’写情比较含蓄。柳永这首词写得很露骨,它代表了柳永一部分俚词的风格,而不合当时文人雅词的创作传统,从而遭到一些士大夫的讥议。”(《唐宋词选》)
链接 词的俗称之一——艳词。词的内容多写男女艳情,风格艳丽委婉,故也被称为“艳词”。五代欧阳炯《花间集序》说“花间词”都是“绮筵公子,绣幌佳人,递叶叶之花笺,文抽丽锦;举纤纤之玉指,拍按香檀”时的创作,正说明“艳词”的本质特征。宋人孙光宪《北梦琐言》卷六谓五代和凝“厚重有德,终为艳词玷之”。“艳词”的观念,后来虽然受到苏轼“以诗为词”和辛弃疾爱国词等的冲击,词的题材有所扩大,风格有所拓展,但始终占据词坛的主流地位。(据王兆鹏、刘尊明《宋词大辞典》)